《剩女經濟》序文:〈關於裸/身的前先祖性〉
于念平(劇評、影評人)
前先祖性(ancestrality)為事物當中獨立於人類的主體認知而存在的那些性質,換句話說也就是在「人類之前」、不為主體存在的事物性質。
去想像任何事物的前先祖性,尤其在那些攜帶著顯而易見的、累積了幾世紀之文化符碼的事物,是極度困難的。
例如香蕉。
某人將一根香蕉以銀色大力膠帶貼上牆,並命名為「喜劇演員」(Comidian)1;另一個人餓了,於是把香蕉從牆上摘下,吃了 2。接著下一個人在香蕉缺席的牆上寫下一句標語 3 並被告上法院;同年底,邁阿密的清潔工們將香蕉黏在自己身上,走上街頭抗議 4。
這還只是冰山一角,展現了二十一世紀特有的,文化語境反噬物/身的雙面刃。自從香蕉被培育成黃色的;自從安迪・沃荷(Andy Warhol),我們已無法「unsee」眼前所見。
又例如裸體。
乍看之下,去想像人類身體的前先祖性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這要求著跨世界、跨時空、跳脫文化性的一種視野移動。不過當我們放下既有的主體框架,以「如何」去面對這個任務時,新的可能誕生了:我們有一種精神資源,在文化與記憶插入雙眼以前,先抵達「無人之境」。
這項工作極其可貴,特別是在女性主義的領域。
讓我們正視一個現象:即使「女性主義」一詞被納入牛津字典已過了一百多年,它有時依然像顆充滿不確定的小石頭,滾動在說話者的舌尖,難以順利發音。而關於女性主義如何在社會/個人實踐中發生與演化,除了思辨以外,另一種更有效的策略或許是激發想像力與體驗。
於是我們所需要的正是引發「穿越」的創作。回到一個簡單的問題,即「女性主義藝術家在幹嘛?」時,我們發現作品似乎有潛力使人暫時放下思辨、謝絕語言,然後試著練習移動到另一個前先祖性的世界,在裸體、性別不被定義的情況下,展開對其的探索。
女性主義藝術家蘇品文在《少女須知》中,透過「裸/身」展演一個台灣或華語文化中的女性日常經驗;而近年他的創作策略與技術已更進一步轉化為:以觀念藝術作品去提議「性別政治如何在跨語境、跨文化的性別交錯中作用」。裸體在此將有不同的作用。
「裸」(nudity)為「裸的觀念」,「身」(embodiment)為一種舞蹈身體,這樣的裸體在缺乏「眾情相悅」(a people with consent)的環境中,扮演了感知刺點或「試紙」的角色,其提問是:關於性別,關於裸體,我們能走到哪裡?
「經濟」是此作品的另一個策略,提示了我們無法逃避在生產與消費的基本結構中去談論性別政治。
看到香蕉,人們通常想到什麼?看見「剩女」,腦中浮現的又是什麼呢?
PEEL SLOWLY AND SEE.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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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義大利視覺藝術家毛里齊奧・卡特蘭 (Maurizio Cattelan)於2019年在邁阿密巴塞爾藝術展(Art Basel Miami Beach)首次展出的作品。
2. 本作品曾在不同展場被食用,例:喬治亞裔美國籍藝術家大衛・達圖納(David Datuna)在紐約貝浩登藝廊(Perrotin New York)食用《喜劇演員》,並將此行為藝術命名為《飢餓的藝術家》(Hungry Artist)。
3. 美國創作者羅德里克·韋伯(Roderick Webber)在香蕉缺席的展牆上寫下「Epstein Didn’t Kill Himself」。
4. 相關新聞請搜尋關鍵字:The “platanito protest”。
5. 安迪・沃荷製作的第一版《The Velvet Underground and Nico》黑膠唱片的封面右上角正印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