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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穗總體觀察-如何在無盡消耗中,尋找無可取代的必要?|2022臺北藝穗節(駐節評論:白斐嵐)

臺北藝穗節

如何在無盡消耗中,尋找無可取代的必要?

文 白斐嵐(駐節評論人)

今年暑假,該算得上是我有史以來最充實的一個暑假。「暑假」兩字或許用的不夠精準,畢竟對大多數劇場人(同時也佔了相當比例的觀眾組成)而言,夏天是有暑無假,總是最多製作纏身、最需要四處趕場,過著分身乏術、試圖兼顧看戲與做戲的生活。但今年更是不一樣,我已數不清自兒童藝術節一路到臺北藝術節、北藝中心開幕與臺北藝穗節,到底看了多少場演出。這還只是節慶系列活動,尚不包括外縣市的節目以及劇團自主演出。

打開售票網,琳瑯滿目的演出列表,並不等同於一座城市真正的藝文熱度。大多數時候,我的臉書充斥著朋友們無奈又無所適從的推票文,密度之高,和進場後空蕩蕩的觀眾席形成令人心酸的反差。友人擔任《剩人》一劇的製作人,私下透露當周演出大爆滿,連要邀貴賓都邀不太到。事實上,我自己也是感謝劇組通融,才能看到彩排場。之所以沒排進看戲行程,並不是我沒有期待──其實2020年此作在【新人新視野】演出時,我就印象深刻。當時受限疫情,只能以邀請制讓有限圈內人看到,實在可惜,我也因此一直希望這齣戲能有機會面對「真正的」觀眾(畢竟作品總是需要觀眾,才能完整)。只不過當周演出大爆滿,我不得不把僅有的時間,挪給我完全沒看過的「新製作」。

如何取捨,各人有各人的考量。即使即將走過疫情,大部分的演出依然像是當年的邀請制、梅花座,只有某些特例,才有機會面對「真正的」觀眾。我不禁想問,奮力作戲、看戲的我們,在一個暑假過後,究竟為這座城市留下了什麼?

這一大段開場白,看似與藝穗節無關;但藝穗節從來就不能、也不該被獨立看待。它如衣穗,永遠是之於「主物」而存在。也因此,在討論藝穗節時,我們並無法省略身處其中的整體文化狀態。唯有試圖看見全貌,才能探究藝穗為何、又該如何必要。臺北藝穗節今年已是第15屆,意味著對開始做戲的大學生而言,從進入國民教育以來,「藝穗節」就已經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然而,藝穗節是否真是如此理所當然?這15年來,它又建立了何種無可取代的品牌面貌?

藝穗節是自歐洲引進的節慶活動,與城市藝術節相輔相成,自然有其獨特的生成脈絡。舉例來說,這些節慶少發生在文化或政經首都,也因此營造出超脫日常的看戲步調。此外,因應歐洲社會放暑假的習慣,藝術節、藝穗節的出現,也填補了劇院在季與季之間的空檔。藝穗的邊緣精神,與主流資源挹注的藝術節相互對照,也藉此讓平日各自獨立的劇院、劇團得以交流或串聯,這是兩者不可或缺的意義所在。相較之下,這裡僅有的節慶氛圍,或許就只剩下為選戰暖場的喧鬧。

從這樣的觀點來看臺北藝穗節,我們很難將這些「節慶」與日常生活切割,藉此得到一點點跳脫常軌的節慶精神,而只不過是把更多的演出擠進行事曆,偶爾或許可以湊個不太有感的折扣套票(可惜的是,所有演出混在一起,也因此模糊了策展主題)。然而,我依然對藝穗節有所期待,相信我能在藝穗節看到「只有藝穗節才能看到」的作品。至於這個「之於其他」究竟是什麼?或許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想像。

對我而言,在補助政策與場館資源的雙重影響下,近年台灣劇場創作有越來越明顯的「命題作文」傾向,讓團隊的長期關注,緩慢趨近於一個又一個的策展目標。要說「被體制收編」或許太過武斷──畢竟沒有生產力的藝術創作,似乎不是得仰賴機構、就是得仰賴市場,這不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被體制收編」?──但顯而易見的,場館方、藝術節與策展人,已成為許多製作首要溝通的對象,也讓「觀眾」概念越來越侷限(疫情期間禁止公開演出,但還是持續以邀請制進行半公開演出,面對的便是這「另一群」觀眾)。此外,在近年積極國際串連的企圖下,溝通對象更延伸或轉移到名為全球化實為西歐化的另一現場。許多作品明顯讓人覺得,它們訴諸的對象在他方,而非真實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們。當所謂的趨勢關鍵字,慢慢滲透影響著台灣劇場的關注題材與創作方向,我不禁好奇著:在撇除所有外力因素下,還能讓我們看見什麼不一樣的創作動機?無門檻的臺北藝穗節,正是最有可能讓這件事發生的地方。

平心而論,我的確也在本屆藝穗節看到了在我關注雷達之外的創作。例如因為本屆藝穗節,我才知道「Taipei Shorts/台北短劇節」這個由熱愛戲劇的在台外國人所組成的團隊。此次演出是Emily Haver 25分鐘的短劇《我們都是垃圾》(We’re All Trash),作品工整但不算成熟,真正令人訝異的其實是這個組織的號召力與不為(大多數劇場)人知的創作能量。公開徵選劇本演出的Taipei Shorts即將邁入第五屆,累積了多少劇本與參與者可想而知,同時也以獨特角度切入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如此劇談的是兩名女子每天固定一起等垃圾車,陪伴彼此經歷大小事,而發展出來的感情。土生土長台灣人視為理所當然的垃圾車文化,在劇作家的眼光中成了慣性卻具有戲劇張力的情境──我不會用諸如「共融」、「移民」、「多元文化」等關鍵字來分析這件作品,或對團隊有這樣的期待,然而這就是一種真誠的「不一樣」。唯有在藝穗節,能讓這樣的不一樣「有機會」被不一樣的觀眾看見(成效又是另一回事),進而帶來不一樣的思考。

另一方面,藝穗的「邊緣」並非一定得和體制對立。有時體制內的嘗試,也反過來成為共享的基礎養分。此次在音樂相關節目,如《偷吃?好吃!》、《鬧托邦》、《如果人生的縮寫是幾張桌子》、《見笑歌廳秀》等作品中,便可看見「檯面上」常見的類似實驗,如物件聲響、聲音敘事、西方與本土的跨形式結合、音樂與影像的呼應等,在表現上更是充滿了理直氣壯,發自內心的「態度」令人激賞。

同時,如果說《如果人生的縮寫是幾張桌子》、《偷吃?好吃!》、《見笑歌廳秀》所表現出的,是高度專業的技藝養成(如打擊樂、聲樂與芭蕾)在面對藝術生態變化時,勢必得調整自我,面向不一樣的觀眾群與形式語彙,甚至回頭發掘自己身體內建的文化異質性──那麼這樣的「出路」焦慮(不只是職業上的出路,還有特定藝術形式如何能繼續與當代觀眾發生關係),在不少學生組團參與的演出作品中,也隱約得見。其中我所看到的例子就有《這個世界的劇本都壞掉了,出動吧!德拉瑪戰隊!》與《暫停 倒轉 開始》。前者以「如果世界上的戲劇都消失了」作為前提,笑鬧的地球戰隊風格,其實隱藏了疫情以來讓演出停擺(甚至轉戰線上,讓傳統定義的現場劇場也陷入存在危機)的無奈,對這幾年學製、畢製一場一場取消的戲劇系學生來說,會是多麼大的衝擊;至於後者則是歌仔戲學生組成的團隊,主題也扣緊了以歌仔戲為志業必須面對的「現實」與「本心」之抉擇。

面對環境變化,我們如何身處其中的焦慮,其實也存在於藝穗節本身。或許很多人和我一樣,期待藝穗節為體制帶來反作用力,但它卻更常成為資源平分的公共廣場,然而「公平」難道就自動帶入「公共」意涵?自由開放大眾申請,難道就是藝穗節對城市的最大回饋?除了幾齣跳脫框架的作品之外,我也偶爾可惜於不少團隊、社團似乎僅以此作為免場租的成果發表。當然,我並非是要在此貶低、否定成果發表,只不過這類演出似乎也只在親友、既有觀眾群之間同樂,而少了向外拓展、和不同觀眾群交流的動力。或許回過頭來,這也要歸因於今年推票困難重重,海量演出稀釋了觀眾關注。既然如此,來者不拒的藝穗,是否能在參與數量之外,進一步對環境帶來實質擾動?無門檻究竟是開放自由的藝穗精神,還是以難以承受的過量,不經意地侷限了交流?

今年暑假就這樣隨著藝穗一起結束了,熱鬧中有著寂寥。接下來還有其他地方藝術節、場館策展節目等著接棒。衷心希望朝生暮死的表演藝術,在海量襲來之後,依然能真切地留下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