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劇場回到一片黑暗,怎麼在現實中再造幻覺? ——李銘宸 《百葉》
採訪撰稿 田育志
當劇場只有一片黑暗時,那會是什麼樣的情境?
而提到黑暗,就會有與之對立的光線。
在光暗之間的轉換,劇場導演李銘宸聯想到的是「百葉」,透過百葉窗的開關閉合,人類得以調控光暗,以此為題,《百葉》透過對劇場功能的保留與去除,帶著觀眾思索:「劇場何以為劇場,去除聲光效果及功能的劇場空間可以是什麼?會產生什麼樣不同的觀看形式、表演內容與觀演體驗?」
《百葉》的發想脈絡是什麼?
李:在跟策展人林人中的討論過程中,從能源、耗電,一路延伸到劇場的用電狀況,於是有了「無光」、「黑暗」這樣的主題,如果劇場不開燈,那會是什麼樣的觀演體驗或表演形式?
所以我有滿長一段時間都在思考黑暗的敘事是什麼?但從過往的創作經驗中,事先給定好題目的創作對我來說是比較辛苦的,容易想太多的同時也會因為很多事情不斷產生感覺和想法,對空間有感覺、對空氣有感覺、對質感有感覺等等。
在我還沒摸索出黑暗這個題目以及我有感覺的元素之間的平衡點之前,有個迷路的時期。那時剛好也在想劇名,有天我在臉書上看到一則百頁豆腐其實不是豆腐的底圖標題新聞,所以我打開手機想要搜尋相關內容,但剛輸入前兩個字,手機跳出來的不是「百頁」而是「百葉」,我看著那兩個字覺得有點意思,我先是聯想到「百葉窗」,接著又浮現與「光」相關的經驗或質感,好像跟先前無路可出的「黑暗」有了連結,所以就以「百葉」作為這次作品的工作標題和劇名
再加上我很喜歡中文同音不同字的這件事情,劇名的發音光聽可以是「百葉」、「百頁」、「百業」、「百夜」、「bye ya」,後來在思考英文劇名時,也延伸類似的邏輯,英文劇名為「Louver/Shutter/Blinds/Hundred Leaves」,前三個字詞在英文裡都是指「百葉窗」,單字之間加上的斜線,也像是一片片百葉窗的意象。
延續劇名的發想,目前對於《百葉》的創作內容,有什麼樣的思索?
李:說到百葉窗,我先聯想到的是「人造物」、「人為」、「無機」,後來的持續發想我也在思考,當不開燈的劇場陷入、回到黑暗,這個人造的空間會變成什麼?這有點像網路上會有些廢墟社團,他們會去探尋一些廢棄的飯店、電影院等地方,雖然沒有人在些空間裡活動,但裡頭的階梯、座位,甚至是斑駁但又可以辨識出的建築結構,彷彿還留著殘影與回音,透露人們可能如何行動如何使用這個空間,這感覺對我來說很微妙。
如果把劇場套用在這樣的思考脈絡裡,會有劇場空間的存在,就是因為它提供很棒的技術條件,有好的音響、燈光等各式各樣的軟硬體設備,讓舞台上發生的事情,可以建立幻覺或去除幻覺,帶著觀眾進入另一個與現實無關的虛構事件。同時這也是一種現代化的脈絡而誕生的場所、設備,劇場的概念其實並不一定需要這麼多器材和效果。當不開燈之後,拿掉劇場原有的功能之後,劇場的魔幻還存在嗎?怎麼在現實當中再創造幻覺,是我在創作《百葉》時一直在思考的。
您反覆提到空間、劇場、舞台等概念,有想像過如何運用《百葉》要使用的北藝中心大劇院了嗎?
李:大劇院有個特別的設計,在觀眾席最後一排有個落地窗,能讓自然光透進來。這件事本身很有趣,為了觀演需求,一般的劇場是不會有這樣的設計,所以大劇院在使用上又為了這個落地窗另外製作簾子來遮光。所以有次在場勘時,我嘗試不開場燈,直接利用落地窗透進來的自然光觀看這個空間,跳脫平常對劇場約定俗成的觀點,有點像是前面提到看廢墟的方式,觀看在這樣設計之下的大劇院,思考這種空間狀態的劇場觀看是什麼?
大劇院的落地窗設計,也是我現階段在思考《百葉》的創作時的材料和出發點之一。
提及空間,這次邀請藝術家羅智信負責空間設計,兩位的合作是如何進行的?
李:會邀請羅智信,一來是因為我很喜歡他在作品中大量使用人造物作為主題,我們的創作取材好像有某種類似,我也經常在音樂、服裝、道具、題材、劇場元素等方面使用人造物或現成品。
二來是先前有機會短暫合作過後,發現彼此滿聊得來的。我很喜歡他提到會在作品裡處理觀眾怎麼觀看,不是觀眾看到什麼,而是觀眾怎麼看。我自己的理解是,相較於劇場關門後觀眾就無法輕易離席,美術館的觀眾想走去哪就走去哪,怎麼決定作品的觀看順序、位置、動線、甚至是色彩明暗深淺的安排,讓觀者不會錯過任何一件作品,同時這也是一種藝術的語彙和溝通,觀者也因而必然引發不同的身體經驗。
希望透過《百葉》,帶給觀眾什麼樣的感受?
李:一直以來我都是很感覺派的人,光是光線從百葉窗之間透進來的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就很有“感”,我可能在想如何能在舞台上去捕捉、處理、創造這種感覺。或者說到黑暗,把燈光關掉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嗎?那些小小的漏光、地板的反光,或是被收起來但是又隱約露出來的大幕、空間結構,因為看不見反而開始能聽見的聲音,這些有著不明確性但又很有存在感的東西,也是我想講的「感覺」,所以希望在這次的作品裡,不是讓觀眾看到舞台上一定要發生什麼事,而是可以好好地感覺這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