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一定知道什麼是馬戲，但至少知道什麼是紙

你是否曾試著靜下心來，好好觀察日常再熟悉不過的物件？或是幻想它們除了生活用途，還能有什麼天馬行空的發展？

以色列藝術家英巴爾．本．海姆（Inbal Ben Haim）本次以紙張為媒材，構築出一場夢境般的演出，將看似脆弱的的薄紙轉化為馬戲表演中的繩索，在柔美與力量間，擺盪出一曲和諧詩篇。

你從視覺藝術轉換到馬戲的契機？領域轉換間有什麼體悟？

我從小就很愛什麼東西都去試。現代人用一個很漂亮的名詞：多重學科，來稱呼這種行為，但我其實就只是過度活躍而已，很貪心地想一次做很多事。加上我的母親是一位藝術家和藝術治療師，家裡放滿藝術品的工作室是我童年最愛的地方。在學習藝術（fine art）之前，高中時期也曾接觸過攝影、電影等視覺傳達藝術，過於好動的我也喜歡在街上奔跑、跳舞、武術，這些媒介對我來說都是我表達自我的管道。

之後我發現了馬戲，它恰好符合了我需要利用肢體表達、揮灑能量的需求，同時也滿足我想從藝術、攝影等專業中挖掘的那種詩意的呈現方式。因此我不會說我轉換了專業，比較像是我在這些領域中，找到了一個和諧之道。這趟探索的過程讓我理解，每種藝術表達方式都是一種觀點、有其專屬的情感。我們從事藝術工作時經常會問自己：我是在做舞蹈還是在做馬戲？我在創作畫作還是影像作品？而我收穫的結論是：每個領域都有能與不同領域對話的潛力，同時也有它們的極限。我不需要特別為我正在做的事情設下框架，因為我在每個專業裡都可以很自在地去創作。

舉例來說，當我在處理繪畫或雕塑的材料時，我並不曉得它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這是個很珍貴的體驗，讓我有機會用雙手去實現未知，讓色彩來帶領我完成創作。因此我其實不介意人們看完《紙 Pli》後把它歸類在哪些特定類別，或許是當代舞蹈、馬戲或劇場演出；只要有所感受，那就好了。

什麼是療癒馬戲（therapeutic circus）？你如何發展出這套教學系統？

我不會說自己是個治療師，我只是對發掘人性很感興趣——好，我要開始哲學對話了（笑）——由此去探索藝術之路，藉由藝術去探討人性的根本與問題，進而去療癒這個瘋狂世界裡帶給我們的混亂以及不理解。因此當我在學習跟教授馬戲時，我發現在藝術和技術層面之餘，馬戲也是充滿人性的。用淺顯的方式來說，就是處理我們在面對恐懼的心理；如何去學習面對失敗、挑戰、團隊合作間的自信等等。馬戲的人性存在著一股力量，讓我們能從內在去剖析並解決某些緊張時刻。如果我能克服我在繩索上的恐懼，那我就能熟練地應對人生中的困難。

接著我到一間寄宿學校擔任社會工作者，內容跟馬戲無關，就是照顧弱勢兒童及青少年的生活，陪他們寫作業、打理他們的三餐，然後在過程中加入一些馬戲活動。這對孩子們生理及心理的效果真的是很誇張地明顯！原先無法專注的孩子們，在玩雜耍時竟然可以連續20分鐘不間斷，甚至在團體遊戲時，他們合作的氛圍也很棒。自此我就跟自己說：我想改變我的教學方式，讓馬戲成為一種能在人們心中引起回聲的工具，並把這份影響力傳承下去。

為什麼會選用「紙張」作為本次演出的核心？靈感來自哪裡？

我很喜歡鑽研各種媒材。有一次我的馬戲老師出了一份作業，請我們做一件沒有人做過的事。當時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想法，想用紙做出一隻巨大的紙鶴，載著我飛在空中飛——雖然沒做成，但這給我一個機會著手去研究紙張的可能性。那次我改做真人比例的紙偶，跟它一起表演，打破了我原先以為紙張不可能承重、不可能做到馬戲演出的印象，那是一種很詩意的體驗，之後就想繼續以紙張來創作。

而我也滿幸運的，剛好紙藝家Alexis Mérat——《紙 Pli》的共同創作者——看過我在學校的呈現，就邀請我一起開發。我向他介紹我在學校的專長「高空大繩」，Alexis則向我展示紙張的不同面貌。這很有趣，想像你用雙手抓著繩索，手指的運動其實跟你在揉捏紙張時很類似，我跟Alexis的手甚至連發炎的地方都一樣，因為我們都用同樣的肌肉在運動。

於是我們就想：有沒有可能在攀爬繩索的同時揉捏紙張？這一切是否可行？經過好幾次實驗後發現，當我們把一張紙揉得越皺、捏得越緊，紙張會變得越來越頑強，表演者就可以透過某些技巧懸吊在上面。這很驚喜，那些原本認為不可能的事情，竟然是可以達成的！而且呈現出來的畫面和效果既詩意又柔美，我們覺得自己必須對此做點什麼，後續也成為《紙 Pli》的開端。

想請問你在創作《紙 Pli》時有什麼難忘的經歷嗎？

我跟Alexis一起參加了circusnext（歐洲指標性馬戲藝術家平台），過程初期的某個環節，藝術家需要在巴黎呈現才能挺進下一關，但Alexis當時人在芝加哥，我們只能透過視訊製作所有東西——因為他是負責所有紙質工程的人，所以他會在鏡頭前跟我說要怎麼準備、怎麼揉捏紙張。

我們先交了一個紙繩索的影片，畫面很優美，我一邊攀爬，一邊演示了紙繩索的堅韌性。他們看完回覆道：喔！一切都很棒很漂亮，但是紙繩索底下還有機關吧？不可能光憑紙張就把你懸吊起來吧？我聽到之後想著：天啊，我必須要跟他們解釋這背後的過程，示範我們如何打造出堅固的紙繩索，證明裡面什麼機關都沒有。

在這之後我們還有一個15分鐘內的現場呈現，演出中我們沒有時間手工捲紙，於是借了三個電鑽來製作，但光是做紙繩索就會花掉10分鐘，演出只能在15分鐘之內，沒有時間多做檢查，到時就只能硬著頭皮呈現。我們兩個很緊張，要在一群專業人士面前演出完全沒彩排過的東西，只能說創作真有趣啊（笑）。

Alexis在呈現前一天抵達，我們把繩索放上舞台，一切看似可行，這次會跟我一起巡演到臺北的多米蒂爾．馬丁（Domitille Martin）當時也來幫忙幫我拉著繩索。結果一切順利、效果很好，就這麼開啟了《紙 Pli》的旅程。很多人對這件作品很感興趣，也很支持，而作品本身也通過了考驗，多米蒂爾、Alexis和我也繼續發展，想跟更多人分享這件創作並證明其可能性。但沒錯！回想起來，創作的前期真的滿瘋狂的。

你希望臺灣的觀眾用什麼樣的視角來觀賞《紙 Pli》？

在觀看一個抽象又充滿詩意美感的作品時，你永遠猜不到觀眾心裡會產生怎樣的觀點。所以我盡量讓我的作品保持開放，讓人們用自己的角度、想像與和內心的故事去和與作品產生連結。加上《紙 Pli》不是件只想展現馬戲的作品，就算觀眾對馬戲不了解也沒關係，至少大家都知道什麼是紙，能從自己生活中與紙張的接觸，去探索自己與紙張的關係，進而發展出自己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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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 Charlie 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