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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的步伐:簡介莫尼葉——劇評人 郭亮廷

    2012年秋天,我們一行人去台北藝術大學觀賞她的《肥皂歌劇》(Soapéra)。我們坐在空曠的中庭等開演,恰巧碰到她在那裡踱步。忽然,她轉頭,對完全不認識的我們微笑著打招呼,大步走過來跟我們聊天。她是誰?


création 2010, Mathilde Monnier, Domique Figarella, photo ©marc coudrais

    不可諱言,瑪蒂德.莫尼葉(Mathilde Monnier)受到國際舞壇的矚目,主要是因為她的機構生涯:1994年,35歲的她就成為蒙彼利埃編舞中心(Centre Chorégraphique de Montpellier)的總監。那時她才出道十年,透過模糊性別、也模糊了喜劇性與暴力的雙人舞《尖酸的羞恥》(Pudique acide),與布吉納法索舞者合作、改編自希臘悲劇的《保衛安蒂岡妮》(Pour Antigone),讓可以精準控制身體的舞者,與身體經常不受控的自閉症患者並存於舞台上的《碎裂的工作坊》(L’atelier en pièces)等作品,莫尼葉接連獲得肯定。

    隨後,她執掌蒙彼利埃編舞中心長達二十年,開啟了舞蹈與不同領域的跨界實驗,例如與哲學家尚—路客.南希(Jean-Luc Nancy)合作的《疊韻》(Allitérations),與小說家克莉絲丁.安格(Christine Angot)合作的《猴子的地方》(La place du singe),與海納.郭貝爾(Heiner Goebbels)、埃里克姆(eRikm)等作曲家合作的《天鵝之死》(La mort du cygne),與電影導演克萊兒.德尼(Claire Denis)合作的紀錄片《走進瑪蒂德》(Vers Mathilde)等等。

    從今天來看,當代舞蹈的跨域實驗已不是什麼新鮮事。看看美術館裡的表演絕大多數是舞蹈的這個現象,可知比起戲劇和音樂,舞蹈對於外界和變動更有渴望,面對建築、視覺、造型、科技藝術的態度更為開放,也更有方法。

    為什麼特別是舞蹈?藝術學者畢莎普(Claire Bishop)曾指出,舞蹈幾乎是和視覺藝術同時發現一些新問題的,諸如反敘事、反專業、去技術化等等,但是舞蹈對待這些問題更有耐性。康寧漢(Merce Cunningham)的舞蹈和激浪派(Fluxus)的行為藝術都盛行於1960年代,但是到了80年代,視覺藝術家幾乎都被高科技、高產值的錄像吸走了,等到兩千年左右他們轉向與現場觀眾互動的參與式藝術時,舞蹈家們已經在那道藝術與非藝術、技術與去技術、結構與解構之間的邊界上,探索了將近半個世紀。

    話雖如此,莫尼葉又沒有像夏瑪茲(Boris Charmatz)、勒華(Xavier Le Roy)等人那樣,經營美術館的白立方表演,她的跨域實驗主要還是在黑盒子裡。訪談時我問她,有沒有感到難以跨越的領域?她說,創作的過程中,如果真有所謂「跨界」的話,那跨過的並非領域之間,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界線。

 

舞蹈是創造「間距」

    我以為這是為什麼,莫尼葉在2013年執掌位於巴黎的法國國立編舞中心(Centre national de la danse),就在她到達機構生涯的巔峰時期的六年後,決定放棄高位,回到創作。她真正感興趣的並不是跨域,甚至不是舞蹈,而是人,是溝通,或是溝通的不可能。這絕對是比起機構的光芒更值得我們認識的莫尼葉。

    改編自影集「H24」和同一個名稱的文集,去年在蒙彼利埃舞蹈藝術節首演的新作《黑暗之光》(Black Lights),就是在探討那道無法跨越的性別鴻溝。女人如何能有描述、溝通、批判暴力的語言?如果話語權始終掌握在男性手中,而男人根本不需要知道這就是暴力?如果被施暴本身就是一種失語的創傷?

    編舞家說,這個作品也許會讓觀眾聯想到MeToo運動。然而,還原她創作的時間點,這場運動才在起步階段,還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反映在演出中,那些受害者的敘述也不是控訴式的,而是充滿了猶疑、脆弱、不確定,尤其不確定她們是不是還有力氣反抗男性的暴力。這裡必需加以區別:對於女性主義運動來說,不確定性可能是一項缺失,對於女性主義創作來說卻不是,因為透過話語間的遲疑、斷裂、沈默,我們更能感受到身體的脆弱,而舞蹈,就是為了讓這種脆弱被不同的身體所共感。莫尼葉說,《H24》的文集裡搜羅了眾多女性的故事,但作為編舞家,她關注的是身體的歷史。

    在《疊韻》這本書中,哲學家南希曾說,溝通的前提是傾聽,傾聽的前提是差異,是能夠拉開彼此的「間距」(écarts)。在這點上,哲學和舞蹈做的是同一份工作,哲學是進入到概念的世界,去測量萬物之間的差異,舞蹈則是透過跳耀、伸展、蜷縮,在自己和言語之間、自己和身體之間、身體和身體之間,創造間距。哲學家幾乎是寫下了對於莫尼葉最好的舞評。當人感受到身體的脆弱,當男人察覺到即便是自己也不佔有語言,厭女的暴力就有可能在失語的情況下被溝通。
 

舞蹈的時間

    如果間距是在空間裡發生,那時間是什麼?「時間就是從空間的這一點到那一點所產生的張力,就是穿越間距」,哲學家寫道。換句話說,穿越永遠不能縮減的間距,永遠消解不了的邊界,就是舞蹈的時間。回到和莫尼葉最初相遇的場景,我覺得,她微笑著走來的步伐,本身就是一次跨界的實踐,是我們第一次共享的舞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