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舞故我在：瑪蒂德∙莫尼葉的編舞哲學

瑪蒂德・莫尼葉（Mathilde Monnier），一個在國際藝術圈中大名鼎鼎的名字，帶著作品《黑暗之光》再次到訪臺灣，他掩不住欣喜，大啖美食、到處旅遊，和舞者持續努力工作，面對臺灣觀眾的提問和疑惑時，敞開心胸，一一熱切互動；《黑暗之光》轉化多名歐洲女作家的個人經驗，讓他們在生活中遭受到難以排遣、消化的大大小小刺痛、傷害，以舞者的身體做出抵抗、消弭以達致解放。

「黑與光是一組矛盾語，象徵在極度黑暗中的一絲光亮用以期許：經歷創傷與暴力的，我們仍然能在黑暗中尋找光明」，莫尼葉過去這樣定義作品的精神；而在臺灣的演出現場，許多女性觀眾跟著舞者一起投入、舞蹈，甚至是哭泣。最終，藉由作品帶出的體驗與解放，台上台下無形中凝聚形成社群，無論女性抑或男性，都能在各自前行的人生路途，得到被支持的慰藉與勇氣。

《黑暗之光》改編自法國文集《H24》，莫尼葉對於這個文本有著強烈觸動，「《H24》集結24位女作家的真實故事，不是每一個故事我都有親身經歷，但我會聽到身邊朋友談起類似遭遇。這個改編非常具有挑戰性，如何透過舞蹈訴諸表達？以及也要考量到，當文本改編太過於真實，會不會帶來什麼危險？因此改編《H24》，對我而言是一份極具挑戰性的工作。」

政治與舞蹈、身體之間的關係密不可分。莫尼葉在構思《黑暗之光》的動作設計時，也有諸多思考，他當然想要呈現一種反抗性，但他認為其中應該有著更大程度的包容，「舞者的身體和觀眾之間的關係是什麼？舉例而言，當這些舞者表現在受到侵犯後，他的身體會出現什麼樣的變化？我希望舞者能呈現出一種敏感性，在舞台上展現一種漸進性。他們不是受害者，但他們確實是結合了強大和脆弱的化身。」

即使莫尼葉非常重視舞者肢體的流動性，但他也直陳，無論是身體或是舞蹈皆代表著多種象徵與符號，因此在面對可能會引發觀眾創傷經驗的文本時，他特別注意身體所要表達的意義。他和舞者的工作是先採一到兩位舞者共同從文本發展素材，接著所有舞者加入並延伸，在過程中，尤其《黑暗之光》的舞者全是女性，在不確定舞者是否遭遇類似經驗的狀況下，他會特別小心溝通。莫尼葉也進一步表示，《黑暗之光》當中有著他對於女性的由衷致敬。他對於臺灣的職業女性也表示高度讚譽。

適的，爭取的姿態其實才更趨近於日常，「這20幾年期間，我在法國國家舞蹈中心工作一路以來的工作經驗，我面臨許多挑戰。放眼當今，我發現相關機構的女性領導者不是太多，女性領導者目前多主導兒童或舞蹈相關這些看起來相對弱勢文化的機構。在相當多面向，女性確實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取得和男性一樣的地位。」

莫尼葉接著說明，在他的觀察，即使不明顯，但他仍能感覺在法國由男性主導的團體所持有的力量十分強大，他們會彼此幫助或相互致敬，因此莫尼葉自己始終選擇和更多女性站在一起，「我認為女人可以帶來不同的東西，當我監管某一個機構的時候，我第一件做的工作就是為更多女性打開大門，我隨時歡迎他們，我認為女性可以為我所服務的機構，帶來全新的觀點。」

職業生涯超過25年，作為仍在第一線工作的藝術家，莫尼葉認為自己始終不願說教、不輕言給人任何建議，開創一個彼此信任的空間，對他而言是更為重要的。因此無論是他與舞者、與其他領域的專家、合作者，甚至是觀眾，彼此雙方都是平等的。甚至依循並貫徹此精神進入到工作、創作現場，與人們展開對話。

許多觀眾對於《黑暗之光》在演出最末，和舞者在台上台下共同擺動舞蹈，有著深刻撼動，召喚出每個人內在無可名狀的情緒、經驗或力道，和群體在當下交換並共享，像是傾訴也像狂歡，人們留著眼淚，同時也感受內心被洗滌。針對這個演出環節，莫尼葉有著溫柔的想像，他分享，「這不僅是女性跟自我的和解，也是表演者和觀眾的共融．表演者走出受害者的姿態，打破第四面牆，跟觀眾站在同一陣線，共同關懷女性被邊緣化的處境。這種分享更像是掙脫身心靈的束縛、解放被壓抑的能量。」

無論男女，都可能在不同狀況下成為受害者，而在演出的當下，將這些經驗在舞台上有機會轉化成為公共持有的東西，莫尼葉強調這是演出的功能，他認為所有表演者可以在舞台上成為一個社群，創造出一個空間，邀請所有人走進來，無論你在現實生活中有多不被善待或理解。而參與演出的舞者，也和臺灣觀眾分享，「照顧自己和他人的感受都是重要的，演出時，傾聽尤其是必要工作，因為如此，大家內在能量才能自然流動，並讓觀眾接收。」

如果我們都承認身體即政治，莫尼葉說，他會持續為弱勢、人權議題起身抗議並發聲，直到權力關係變得更有包容性，而不致讓人們感覺被束縛和限制的那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