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東南亞—撒哇滴咖！泰國當代劇場──維帢亞・阿塔瑪

泰國導演維帢亞・阿塔瑪，是泰國劇場界不可忽視的破格存在，以風格獨具聞名，維帢亞擅用隱喻，指A批B，諷刺和挑釁成為其詩意作品包裝下的血肉。觀眾若想觸探，把看似線索一樣的肢體、台詞、道具、聲光效果一道一道拆解開來，都是威權的變形，許多情感、事件或甚至，只是一尊佛像，那真正指涉的——都十足令人驚心。

曾經有評論指出，「維帢亞的作品雖然有時會讓人感到困惑，但內在的政治意涵、細膩的張力和對比，總能抓住觀眾的心。」具有高度批判力道的維帢亞，帶著十年後再度搬演的作品《曼谷公寓》來到臺北；臺北和曼谷，看似那麼近，又那麼遠，觀眾看到維帢亞本人難掩好奇：究竟那些在觀光之外的，曼谷、泰國其實是長什麼樣子的？ 

維帢亞主修電影，著迷於表演。曾於2008年擔任曼谷戲劇節節目專員；2009年加入新劇場協會（New Theatre Society），開始執導戲劇，並以非傳統的戲劇手法與實驗性聞名，熱衷研究當代社會如何透過媒體、資訊、曆法來記憶或忘卻歷史。2014年協同創辦了「為了什麼劇團」（For What Theatre）。他被譽為「東南亞最令人注目的當代劇場創作者之一」，作品足跡廣布歐洲、亞洲及其他地區。

維帢亞在講座中面對提問者兼回應人梁震牧時，沒有絲毫義憤填膺，也沒有高聲要表達的論述或聲明，他往往非常冷靜，和他作品中充滿訊息和隱喻的氛圍，形成有趣對比。但或許，無論是面對泰國動盪的政治時局，或是當直視自己的作品、觀眾，不卑不亢的姿態，或許才更為適切。

在夥伴兼製作人莎莎賓．希芮旺吉（Sasapin Siriwanij）眼中，維帢亞的作品可以作為歷史的檔案或紀錄，這些主流社會不願也不敢談論，或是一旦發現，人們忘了就想要趕快抹除的東西。維帢亞在劇場裡為泰國作傳，以自己的方式。

《曼谷公寓》於2013年在曼谷首演時，在國內引起熱烈討論，2023年與布魯塞爾國際藝術節（Kunstenfestivaldesarts）共製重演，2024年來到臺北藝術節演出，票券早早售光，許多觀眾甚至連看兩回；維帢亞分享提到「泰國的主流戲劇作品往往因為政府或企業的資助而廣為人知。「但像《曼谷公寓》這樣的前衛劇場作品，由於缺乏資金支持，較難讓外國觀眾接觸。這類實驗劇場的使命在於質疑社會現狀，而不僅僅是傳達理想。因此，政治與社會議題在我的作品中無法迴避。」維帢亞幽幽地點出自己的困境與挑戰。

《曼谷公寓》環繞泰國社會不可觸碰的三大支柱：宗教、軍隊與君主制度，維帢亞以兩個女人、兩個男人來言說這些可見、不可見的強大力量，如何擠壓並影響他們的生活，當國家廣播，交替著新聞、傳統音樂，與各式國家宣傳廣告響起的時候，他們像介入這個國家，卻又像旁觀者一般的談論著自己的人生、慾望和希望。

梁震牧觀察在泰國藝文界有許多重要的創作者會秉持「藝術為人生」和「藝術為人民」的創作路線，為了人民和大眾去進行的藝術創作，有著讓藝術承載某種知識分子對於社會關懷的理念；相較於傳統前輩藝術家的思維，維帢亞認為自己的作品來自中產階級的視角，談論主流社會可能忽視或未能關照到的東西，他進一步提到，「我將劇場視為一種傳遞思想的媒介，這一點與我的大眾傳播的背景息息相關。劇場不僅僅是藝術的形式，更是一個提出問題的平台，不同於傳統寫實主義的觀點，我也不期望觀眾會完全認同我的觀點，而是希望能引發觀眾的思考。」

回顧過去維帢亞的作品，如《10月6日派對》與《無話可說》，透過敏感的歷史事件來探索社會的脆弱與矛盾，這些作品並非對事件的直接再現，而是透過生活細節來揭示更深層的社會問題；在泰國，維帢亞的創作方式，也曾經被評論指出是否存在自我審查的思維，《曼谷公寓》首演時逢泰國2014年政變前，當時的言論自由空間仍屬充裕，但在如今的創作環境中，自我審查的問題變成了一個普遍現象，每個創作者不能置身於外，雖然不光彩，但這或許也是他的作品的特色之一，觀眾可以感受那幽微的不可言說。維帢亞也回應，他希望並相信觀眾能理解他的作品和動機，並瞭解到這是必要的生存手段。曾經就有朋友因在作品中觸及敏感話題而受到政府監視與制裁。

梁震牧在講座中也提問了若以東南亞研究的重要理論「劇場國家」來對應泰國的現況，那會不會其實活在泰國，這麼華麗、熱鬧的環境中，人們會敏感地感覺自己彷彿就像在劇場裡一樣呢？維帢亞沒有慍色，只是淡淡回應，「是的，當然像劇場，而且很多時候人民不能只是觀眾，還得成為演員。」

劇場帶給維帢亞無與倫比的快樂，「我對舞台劇中的『時間感』尤為著迷。我喜歡現場獨一無二的演出，這種當下的即時感是電影無法比擬的。」而在經過2020到2021年期間的政變後，泰國當代對國家未來的發展方向明顯出現分歧，作為劇場導演他自己也很難說泰國未來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曾經有觀眾在看完《曼谷公寓》後這樣說，「這齣戲看完感覺就像反映了我們所處的社會是什麼樣子，如果覺得很怪異的話，其實這個怪異的社會也沒什麼兩樣。」可能還是帶點無奈的，無論是泰國公民或是維帢亞，但維帢亞仍會持續前行，持續扣問，無論劇場，還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