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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限時限地的沉浸體驗 打開你對自由的想像 ——專訪《共和國》導演盧卡斯・塔沃柯夫斯基

戲劇
人物專訪

文/Stella Tsai

朝九晚五的工作義務,與你付出獲得的基本收入,帶給你想要的自由了嗎?

來自波蘭的劇場導演盧卡斯・塔沃柯夫斯基(Łukasz Twarkowski),擅於結合劇場與多媒體藝術,更甚者,他熱愛打破劇場的邊界與溝通媒介、破壞既定規則,質疑當代習以為常的「正常」。藉劇場擾動觀眾的思考,帶出大量的對話與碰撞。盧卡斯不僅在原有的創作體系中開發出全新的劇場語言——如同他不斷藉著創作挑戰的常規;更不只模糊舞台與觀眾、劇場與真實的界線,在全世界還著迷用科技開發更廣闊的沉浸世界之際,他試圖用劇場重新定義「沉浸」的最高邊界。

2019年開啟創作的《共和國》(RESPUBLIKA),他讓觀眾不再只是成為劇場的一份子,更透過長達6小時的驅動與參與,挑戰打開參與者的腦袋、心胸,重新定義每個人對自由的想像。而在開啟潘朵拉的盒子之前,他給予觀眾的第一把鑰匙,就是參與和離去的絕對自由。

是生活,也是實驗;是排練,也是重建

以表演製作來說,《共和國》的起點並不容易。盧卡斯從18世紀波蘭神父 Paweł Ksawery Brzostowski 將一群農夫組成的微型社會「Republic of Paulava」作為思考起點,將討論延伸到自由的界線,以及我們所處的當代社會中,自由的可能性。身為資深的銳舞族(Raver)(*註1),盧卡斯很快就聯想到美國作家 Hakim Bey 所提出的「臨時自治區」概念(*註2),並決定結合兩者,開啟一場以「一群人在森林裡共同生活一年」為概念的創作計畫。

「我們面試了超過百人,才找到15名演員加入創始團隊,他們就像拼盤,代表著社會各類型與樣貌的人類組成。」盧卡斯強調,這個計畫必須自然且有機的發展,因此除了演員,整個團隊包括作曲家、DJ、場景、服裝設計、戲劇構作等工作人員,都要加入這場實驗,全員一起與世隔絕地生活在森林裡,建立一個真正的獨立「社會(Community)」。

模糊的不再只是排練與生活、工作與私人的邊界,更因為整個社會最大的宗旨就是「不讓任何工作成為任何人的義務」,因此基本如煮飯、打掃等生活義務,意外成為計畫中困難的部分;而在當代社會中較困難的,如無私地分享資源、技術與交換想法等,反倒成為這個社會裡最理所當然的舉動。

盧卡斯為這場大型社會實驗設計了一套脈絡,引導成員朝特定方向發展,像是銳舞(Rave)的文化分享、電影欣賞、工作坊,以及DJ課程。他將排練分成幾個階段,人們在樹林裡來來去去,直到全體成員變成專業的銳舞團體,直到他終於可以開啟計畫最初的提問——工作義務與基本收入對當代社會的意義是什麼?當人類每天思辯討論、夜夜銳舞長達一年,回到真實社會會發生什麼事?

「事實證明,如此獨特的體驗,讓每個人(至少我自己)在此後開始會在日常中反思自己在社會裡的位置(Position),以及是否能有意識地離開、或自動不去做某些事情。」盧卡斯發現,計畫參與者離開後,都更有意識地審視每個決定,將「思考」從選擇變成習慣,再從日常變成心之所向。

他記得計畫的最初,團隊至少有一半的人不熟悉銳舞文化,甚至有一群人討厭Techno)。森林中設置了一間全天候拍攝的「告解室」,每個參與者都能進去暢談自己的感受和體驗,全體則會定期地觀看與討論,藉此確認參與者的狀態。「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某個最初痛恨電子樂的人,某天在告解室終於說出『可惡,我開始喜歡電子樂了!』」直到那一刻,盧卡斯才真正覺得事情開始發酵。至此,他終能開始架構《共和國》的故事線,開啟這趟獨一無二的創作之旅。

六小時的沉浸,讓時間帶你慢慢成為一份子

盧卡斯以經典銳舞主題紀錄片《Storming Sarajevo》為例,來自格拉斯哥的銳舞先鋒 Keith Robinson 費盡萬難將音響設備帶至剛停火的南斯拉夫戰爭現場,在烽火蹂躪過的街道上架起音響、播放電子樂,邀請戰爭倖存者享受音樂、縱舞狂歡,感受自由。「銳舞的本質是帶有政治意涵與潛力的,這也是令我深深著迷的原因。」盧卡斯認為,所有獨裁者最大的夢想就是扼殺快樂,而音樂和跳舞所帶來的快樂因子,會支撐一切革命、行動的動力,並帶動人們的意念與堅持繼續前進。

卸下一個人的心防不容易,銳舞本身就是架構在長時間為前提的體驗,對抗時間、體制、系統,也務求參與者從身體到心靈都徹底投入。因此《共和國》創造的不只是一場活動、一次沉浸式體驗,更要讓所有參與者理解,在這個獨立出來的時間與空間裡,沒有人有義務要做到任何事情,「你可以加入沉浸也可以退後觀察,可以跳舞也可以拒絕狂歡,你甚至可以自由來去、自行組織這6小時裡專屬於你的時間與動向。」絕對的自由,是盧卡斯賦予觀眾的第一個權力。

而在《共和國》展演中,除了復刻森林裡的微型社會,也將製造各式場景供觀眾自由選擇與加入。包括廚房、酒吧、桑拿房、太空船、看台,以及配備DJ台與舞池的主舞台,2020年在立陶宛的首演就選在首都的大型電影片廠中,爾後的歐陸巡演更陸續發生在不同的室內外空間。在雅典 Onassis 藝文中心的巡演更是聚集了近7千人的加入。而在故事線的安排下,《共和國》將由三個不同的部分組成。第一部分像是展覽,第二部分為現場表演的錄像裝置,最後第三部分,則是一場音樂與舞蹈主宰的全體狂歡體驗。

 

第一次亞洲,第一次走進體制內的劇場

如此需要長時間與大空間的作品設定,巡演多年,才終於在2025年第一次跨出歐洲大陸,展開第一趟亞洲巡演,首站正是亞洲自由國度代表臺灣,以及即將打開兩個表演廳、以「超級劇院」的巨型規模接下這次挑戰的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盧卡斯特地提前半年快閃臺北場勘,坦言空間超乎他想像的合適。如同走出亞洲是他對這檔創作的夢想,臺北表演藝術中心也將成為《共和國》首度「走進」劇院裡的演出。不只是空間上的挑戰,更呼應了從體制外走進廳院內的獨特意味,意義重大。

他腦中的藍圖已將超級劇院切分好區塊,除了配有DJ的主舞台,廚房、酒吧、桑拿房與展演空間一應俱全,位於高處的看台也將允許觀眾在上帝視角旁觀這一切。「每件事都會在同一個時間發生,你不可能看到全部,但你可以選擇加入或走開,又或是一天旁觀、一天沉浸。在這過程中,你會不斷地接收大量的訊息,也能自由選擇你想接受的訊息。」

我能感受到自由嗎?

「自由確實是一件每個人都在追求的事情。」聊起自由,盧卡斯謹慎地說:「我只能試著找到某種體驗、瞬間,創造某種經驗,讓你盡可能地感受到自由,但這不會是答案。」他認真說道,談自由不可能避談代價,一群人得以開誠佈公地建立連結,看似自然,卻也與行動的壓迫、思考的壓抑僅有一線之隔。

而這也是他選擇以臨時自治區為進行方式的原因,在有限的時間與空間裡切斷觀眾與世界的連結,感受(或認識)自由,在變調之前結束這場夢境。人們可以在這封閉且分離的時空裡,模糊自己與他人、世界和知識的邊界、敞開心胸去認識未知。儘管有限,但有了這一次經驗,人們會對已知的自由有更開闊的認識,進而有機會在往後的人生中,更靠近自由。

「加入我們吧,創造屬於你自己的旅程!」盧卡斯微笑說道,讓每個人在《共和國》裡成為群體的一份子,享受當下,是他所能想像到最自由的一件事。


註1:銳舞族(Raver)
Rave 又稱銳舞,廣義來說就一場是DJ播放電子音樂(Techno),眾人自由狂歡起舞的派對。Rave追求和平、愛、團結與尊重;在過往的歷史中,也多與反抗、無政府主義等有所連結。

註2:臨時自治區(Temporary Autonomous Zone a.k.a. T.A.Z.)
美國作家 Hakim Bey 提出,一個關於土地、時間與想像的暫時性完全解放空間。你可以在這裡支持某件事,保留對特定理念的開放式討論,保有起義的熱情、創意與活力,但毋需製造暴力、與政府正面衝突,或等待長時間醞釀的革命時刻。如此的行動與聚集的人群是限時的,在引發衝突之前即解散,等待未來的某一刻再重新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