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您的瀏覽器看起來不支援 ✪ Javascript ✪ 功能,若網頁功能無法正常使用時,請開啟瀏覽器 ✪ Javascript ✪ 狀態
:::

在與生命共處的物質世界中,用馬戲說一段材料「她/他」自己的故事

──專訪馬戲藝術家英巴爾.本.海姆

文字|余岱融

出身以色列的馬戲創作者英巴爾.本.海姆(Inbal Ben Haim),其名 Inbal 原指「鐘舌」,也就是敲擊銅鐘內面的懸擺,引申有鳴叫悅耳的禽鳥之意。這個帶有懸吊、飛翔意象的名字,彷彿預言了她日後踏入馬戲高空表演的人生。

《紙 Pli》首演於2021年,由海姆與空間敘事設計多米蒂爾.馬丁(Domitille Martin)和具工程背景的摺紙藝術家/研究者艾力克西‧梅拉(Alexis Mérat)共創,也是她2017年自法國國家馬戲藝術中心(Centre national des arts du cirque,後簡稱CNAC)畢業後的第二個作品。《紙 Pli》以當代馬戲深究物件材質的精神結合高空表演,一探「人類身體」與「物的世界」的關係,在去人類中心的觀點下,散發馬戲獨有的詩意。

了解更多➤ 英巴爾.本.海姆《紙Pli》

2023馬戲節/紙Pli/PLI_Rungis2021_LoicNys_web-124

Q:你怎麼開始接觸馬戲的?

我還是個嬰兒時就喜歡到處爬。爸媽有一天發現還不會走的我爬到梯子上,都嚇壞了。我爸會一點雜耍,每次去散步他都拿三顆石頭來丟,笑我不會,有夠煩。我很好勝,逼他讓我學雜耍。我跟著老師到一所新的馬戲學校,參與影響我很深的自由穹頂計畫(Free Dome Project),我在那愛上了高空鞦韆,離地懸空的感覺超棒。後來更喜歡大繩,能爬更高,也很極簡:一條垂直的繩子,就是地心引力的形狀。我的公民服務是用馬戲結合教育學,幫助弱勢背景或注意力缺乏的孩童。後來有個法國馬戲導演來以色列辦甄選工作坊,我因而加入2013年歐洲文化之都在馬賽─普羅旺斯的演出。當時我已經在以色列做馬戲,但看到歐洲和法國的馬戲學校有多豐沛,決定繼續學習。因此在預備課程後就讀CNAC。

Q:CNAC帶給你什麼樣不同於以往的馬戲創作體驗?

基本上是學到如何與傷共處。夏天預備課程時我的右肩持續性脫臼,得動手術,學校雖知情仍錄取我。開學後同學都在練一些高難度招式,而我右手完全用不了,傷期近一年半。我只要沒在動就會胡思亂想,因此還是找方法在養傷時練習。無法做出漂亮的肢體反而讓我變得獨特。現在聽來很美,當時超痛苦。我被逐出了這場遊戲,但有了自由。例如我用大繩穿過腋下、臀部和腿,把自己像個懸絲偶吊起來,受傷變成創作的動力來源。

2023馬戲節/紙Pli/PLI_Rungis2021_LoicNys_print-70

Q:有哪些藝術家曾引發你靈感或影響創作?

很多……但我大概可以選出四個:首先是約翰.樂吉永(Johann Le Guillerm),他的工作坊是《紙Pli》的開端。CNAC畢業製作《Atelier 29》的導演馬圖隆‧伯茲(Mathurin Bolz),他的集體創作和研究調查方法對我很有啟發,讓我和自己的表演語彙對話。再來是克蘿伊.莫格里亞(Chloé Moglia),她探索不同的懸吊材質,讓高空表演自成一格,而非以各種器材區分。在她的工作坊裡我融合幼時學的俄國武術西斯特瑪(Systema),這也影響了我現在的身體實驗。還有芳妮‧索里亞諾(Fanny Soriano),這位女性藝術家融合馬戲、舞蹈、接觸即興、空間敘事設計……很多像她這樣的女性藝術家都用構作方法(dramaturgical way)與詩意方法打開了馬戲道具的潛力與可能性。

Q:你曾在另一個訪談提到,樂吉永在CNAC的密集課程帶領學員探索「少數實踐」(minority practices)的概念。為什麼在這個方向下你選擇了紙呢?除了沒有太多馬戲作品嘗試過這個材料外,還有其他原因嗎?

當他要我們去試幾乎沒人做過的東西時,我有個近乎荒誕、矛盾的畫面,就是我想摺出隻大鳥帶我飛。我媽媽是藝術治療師,我從小就喜歡用手做東西。我並非多喜歡摺紙,但這個帶有飛翔意象又不能飛的紙鳥,跟我高空藝術家的身分,有個荒謬又詩意的對話。樂吉永課堂呈現前一天的內部彩排完全是個災難,我一爬上去它就裂掉了。挫折之餘我對那團已經不是鳥的紙又打又踩,然後它就定型在那,跟我差不多高。我想也許可以讓紙成為另一位表演者,把它吊起來,我們在空中同台。

紙很有彈性,能變成很多形狀,允許我們做很多事。大家都知道紙可以摺、剪,我們可能也都被紙割過。我從一個大家熟知的材料出發,把平凡的東西變得不凡,就跟馬戲一樣。這個反思也呈現出人類各種面相,就像即便我有高超的馬戲技巧,回到地上我跟觀眾一樣也只是人類。用紙創作既和觀眾日常連結,也能有所延伸。

了解更多➤ 英巴爾.本.海姆《紙Pli》

2023馬戲節/紙Pli/Papier-travail PLI - 3(c) Domitille Martin

Q:你和另外兩位藝術家如何挑選合適的紙張?例如是根據不同纖維或厚度嗎?最後選擇的紙張有什麼特殊之處呢?

我們先選了一些紙測試,看哪種能撐住我。一開始想說,應該是最厚的最堅固吧,但厚的其實更容易破。最能承重的是捲菸紙,但我們找不到那麼大張的。現在大部分是用包起士或肉的紙,我會流汗,而它們耐潮耐濕,也蠻薄的,能貼合我的身體。某次在南法駐村時,劇院問:這麼多紙,如果火災怎麼辦?歐洲很多劇院要求舞台材料必須防火,我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辦。沒想到問了紙工廠,他們竟然說有防火的紙,那是在車廠噴漆時保護玻璃用的。顏色的部分主要選褐色,也加入一點黑和白,我們不想要單色的舞台。選紙時,我發現材料會呼喚你,邀請你做出一些行動。這是道十字路口,是「尋找適合紙張」和「紙張能做什麼」的交會。

Q:除了紙,你過去曾嘗試用其他材料創作馬戲嗎?未來還有沒有想嘗試哪些材料?

我對很多材料都很有興趣。《Racine(s)》討論我們和國家/土地(land)的關係,不只政治關係,也有自然關係。即便移居,像我從以色列搬到法國,成長的國度與土地總在心中。我們用了七百公升的土,既詩意但也具視覺衝擊,其中也有構作概念。這個作品也有戶外現地版本,我用樹表演,那是個活的材料。

我現在嘗試用棉花創作,就是繩子的原料。我想試小條的纖維,例如鞋帶。幾乎什麼東西都有可能,每個材料都有自己的故事。我房裡的電腦、檯燈,它們都有自己的故事。做馬戲就是處理關係:材料和人類的關係。也可以說,懸吊就是一種關係,當我懸空抓住紙或抓著另一個人,故事就在那。我相信任何東西都有潛力說一個不只是關於人類的好故事,關於與我們生命共處的這個巨大的物質世界、這顆星球,並給他們更多關注。

了解更多➤ 英巴爾.本.海姆《紙Pli》

2023馬戲節/紙Pli/Pli_circus_next_(c) Milan Szypura

Q:在《紙Pli》中,紙張似乎不只是個道具,彷彿成為舞台上第四位表演者,並且在演出中「一紙」分飾多角。你們怎麼和這位非人類的同台夥伴發展演出素材?

我們都說紙才是這個演出的明星,「他」比我們都還美(註)。我接下來是詮釋比利時創作顧問鮑珂.列文(Bauke Lievens)的說法,她說:就像日常生活,馬戲也充斥著物件,但馬戲和物件有種特定關係,常用物件做出超凡行動,像是丟七顆球,那些沒有這些物件就做不到的事。比起自己在那邊晃的鞦韆,我們對上面的人更感興趣。列文認為以人類學視角討論人和物件關係時,絕大部分的物件都在服務我們,例如大繩也是為了要能讓我爬上去做一些特技,當然某些當代馬戲作品是例外。西方文化觀中,物件都在服務人類,人類是世界中心,這引起很多批評。就像歐美國家大量取用自然資源,礦物、石油,也延伸到和動物的關係。

因此我嘗試一種不一樣的關係,當大繩和我一起出現時,就已經是個雙人演出了。我希望「她」能得到與我同等的關注,有時甚至比我漂亮。紙更是,他飛得比我好,我也在跟他建立關係,因為我不確定他能不能乘載我的重量。我們不是使用他,是問他可不可以,牽涉到很多聆聽的過程。當我們把他擺在這,他想做什麼?他有什麼提議?這也是為什麼演出沒有故事或清楚的敘事,唯一出現在每一個場景的線索是紙:紙想要做什麼?紙怎麼了?我們決定不去強加另一個故事到紙的身上。

Q:在創作Pli之前,你和米蒂爾.馬丁以及艾力克西‧梅拉似乎都已經各自展開對紙的探索,你覺得是什麼原因讓你們都著迷於這個材料?

艾力克西一生都在跟紙相處,他是摺紙專家,紙對他很重要,我幾乎沒辦法解釋紙跟他的生命有多麼緊密。我們認識時,他用紙做一些小物件,或用這些小物件做出大裝置。多米蒂爾是雕塑家,也是舞台設計師,她對跟馬戲藝術家合作很有興趣,她會設計同時具實用性和裝飾性的物件和舞台。我前一個作品《Racine(s)》我們就合作過,她做了個我可以攀爬的樹根。紙具視覺性、裝飾性、也很技術性,我們可以一起在舞台上雕塑紙。紙不像黏土還要燒製,立刻就成形,你也可以在上面製造痕跡。這是種很誠實的材料,如果我揉他,當然可以再打開鋪平,但他會保留所承受的一切痕跡,這讓我們很感動。

註:雖訪談以英文進行,但海姆刻意不用「它」(it),而用「他」(he)代稱紙,用「她」(she)代稱大繩,皆取決於該名詞在法文中的陰陽詞性,另也有賦予物件與材料主體與生命之意。


了解更多➤ 英巴爾.本.海姆《紙Pli》

2023馬戲節/紙Pli/PLI_Rungis2021_LoicNys_web-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