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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 or 不改?這是一個問題──劇場文本的在地轉譯

臺北藝術節
北藝筆記

2023年北藝大秋季公演《海鷗》劇本改編自契訶夫於1896年寫下的原作,當十九世紀的俄羅斯社會由貴族、莊園制度、馬車和伏特加組成,二十一世紀的亞熱帶島民該如何與劇中角色產生連結?導演許哲彬和劇本改編陳以恩選擇在開場讓演員穿禮服、戴假髮,依序走向前用俄羅斯文自我介紹,再把一身浮誇的禮服脫掉,開始講中文。

2024臺北藝術節,許哲彬和陳以恩再度合作改編日本劇作家前川知大的《太陽》,嘗試將這部描寫日本近未來世界的科幻劇本轉譯給臺灣的觀眾欣賞。

 

「為什麼要改編劇本?這回到我在戲劇系唸書感受到的『怪異感』。因為台灣劇場史比較短、劇本選擇有限,我們上課讀的都是西方經典劇本,那就會遇到第一個難關:這些劇本都是翻譯而來的,裡面的角色不是亞洲人、活在跟我們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而且離我們非常、非常遙遠。」劇本改編陳以恩回憶在北藝大戲劇系的訓練,說自己每次上表演課都覺得怪怪的——她不會在日常生活中說出「親愛的」、「我的天啊」,但這些台詞在翻譯來的經典劇本裡卻很常見。

 

畢業於臺藝大戲劇系的許哲彬在學校同樣感覺「不太對勁」,他舉例自己大學時期作為導演,要是拿到一部美國密西西比的劇本,就會努力查找作者生平、時代背景、故事地點等各種詳細資訊,然而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去密西西比,也對當地的風土民情一無所知。這股不對勁延續到許哲彬畢業後成立四把椅子劇團,開始思考「該演什麼樣的戲,才能跟觀眾產生真正的連結?」在問為什麼要改編之前,他最初的疑惑是「為什麼我們要演別人的文化、別人的劇本、用別人的語言來講話?」

 

在劇團成立了兩三年之後,許哲彬因緣際會去英國念研究所,見識到與台灣截然不同的劇場環境。英國劇場極為重視劇作家和劇本,許哲彬在路上看到劇場演出海報時,劇作家的名字會印最大,再來才是明星演員,海報上甚至找不到導演的名字。而當地劇作家產能旺盛,並活躍參與劇組排練,甚至會提供導演調度方面的建議。「英國有非常多活著的劇作家,這可能是英國劇場跟台灣最大的差異之一,我們在學校練習經典劇本的時候,通常都沒辦法跟劇作家一起工作,因為他們都死了。」

 

懷抱著「如何處理經典劇本」的疑問,許哲彬在英國劇場觀察到創作者非常強調「跟當下、當地的觀眾溝通」(Here and Now),不像台灣早期通常由導演改編經典,「把泰晤士河替換成淡水河、把西方名字替換成台灣名字」,流於單純的名詞替換,英國由劇作家主導改編,從時代背景及社會脈絡下手,大幅度地改寫經典劇本。「我在英國國家劇院工作過一陣子,那裡的總監說過『劇場是時代的聲音』,我一直深刻地記在腦子裡,我覺得這是劇場創作者必須放在心中的一句話。

文章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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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俄羅斯貴族到台南田僑仔,從英式「呼吸」到台灣人的口氣

從英國返台後,許哲彬與劇作家簡莉穎結識,兩人對經典劇本改編的想法不謀而合,於是合作推出「重寫經典計畫」,以西方經典劇本作為改編素材,在台灣製作並演出。該計畫的第一部作品《全國最多賓士車的小鎮,住著三姐妹和她們的brother》於2015年上演,改編自契訶夫的經典劇本《三姐妹》,原作描寫住在俄羅斯莊園的沒落貴族,雖然從不需要工作,卻嚮往去莫斯科透過勞動尋求生命的意義,劇本聚焦於「勞動的意義」與角色如何看待所處社會的未來。

 

2015年的台灣街頭充斥中國遊客,正值許多台商鼓吹「去中國賺大錢」的年代,許哲彬與簡莉穎考量當時的社會背景,將想去莫斯科工作的俄羅斯貴族改寫為想去中國賺錢的台南田僑仔家族,不但緊扣原作對「勞動」的討論,也成功與當時的臺灣觀眾對話,許哲彬回憶,許多觀眾甚至沒發現這齣戲是改編自國外的劇本。「這就是重寫經典計畫的目的,雖然改編的幅度大到有些觀眾會覺得偏離原作,但我覺得這是一種對話,反映了創作者到底想要保留、傳達什麼。」

 

此後,四把椅子劇團持續實踐在地轉譯,陸續將易卜生的《群鬼》改編為《遙遠的東方有一群鬼》(2017)、推出當代英國劇作家鄧肯.麥克米蘭的劇本《好事清單》(2021),並重新製作簡莉穎改編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孟若的經典劇本《春眠》(2022)。2023年3月,許哲彬改編鄧肯.麥克米倫2011年創作的《呼吸》,此次改編將重點放在台詞、口氣和語助詞。「我們希望讓角色聽起來更像台灣人,但處理的方式不像三姐妹從整個設定下手,而是調整演員表演、詮釋台詞的方式。舉例來說,西方人講話不像台灣人用這麼多語助詞,但我們的語助詞可以表達很多意思。」

 

2023年10月,許哲彬與陳以恩為北藝大秋季公演合作改編《海鷗》,選擇踩在中間,既不原汁原味地照搬經典,也不將劇本徹底在地化,在原劇名後頭加上副標題「A kind of birds」,意指所有不同版本的海鷗其實都自成一種。「我想跟正在戲劇學院裡學習西方經典的學生一起討論、呈現我們面對的經典是什麼?該如何看待、演出經典?有什麼辦法能讓劇本更貼近演員和觀眾?所以這個版本的海鷗不在俄羅斯也不在台灣,而是發生在劇場。」

2024台北藝術節/借放_側記文章/北藝人物/筆記/0623/20240623 北藝筆記_許哲彬、陳以恩@TPAC PHOTO by Paul Chao-14

《太陽》的在地轉譯:台日人際哲學東西軍

2024年臺北藝術節,許哲彬與陳以恩再度合作,改編日本劇作家前川知大的科幻劇作《太陽》,描述近未來一場病毒傳播的生化戰爭讓部分人類進化成「新人類」,新人類不但不會老,且各項身體素質都比舊人類優秀,唯一的致命缺點是無法承受日照,劇本主軸圍繞新舊人種間的衝突與矛盾。

 

「《太陽》在探討的其實是人跟新人種相處的哲學,最大的改編就在這個設定——日本不像台灣由多元族群組成,出現一個新種族對他們來說是很大的衝擊,那對台灣來說,問題會是什麼?我認為是『認同』。」從文化歷史脈絡切入,陳以恩首先將台灣版《太陽》的主軸以身份認同重新定錨,再進一步處理人際相處中,日本人處處圓滑及台灣人相對直接的差異。「日本人之間相處、講話的邏輯跟台灣人完全不一樣,台灣人可能劈頭第一句話就講重點,但日本人一定會先打招呼,對話時要一直猜測、確認對方的心思,話常常說一半。」講到這裡,突然有位聽眾的水壺掉到地上、發出巨響,陳以恩馬上說:「像日本人這時候就會馬上道歉,把自己東西拿一拿趕快出去,可是台灣人不會。(許:你幹嘛嗆觀眾!!)我是舉例啦(笑)。」

除了從大方向轉譯劇本內核,陳以恩也分析日本人和台灣人說話的習慣差異,為此重寫《太陽》每一句台詞。「日文裡很少用主詞,只要是前文提過的名字或物品,之後的台詞都會省略主詞,可是台灣人講話習慣用很多主詞,像『這個、那個、他、她們』,即便主詞很模糊,我們還是會把它強調出來。」

 

在講座的最後,許哲彬分享英國劇作家 Simon Stephens 在改編契訶夫的《櫻桃園》之際於英國《衛報》撰寫的文章〈Simon Stephens: why my Cherry Orchard is a failure〉(為什麼我的櫻桃園失敗了),其中提到「所有的改編都會失敗」——Simon 認為改編的目的並不是要重現原作,相反地,每一次改編都是創作者為 here and now 所做的嘗試,而嘗試都有可能失敗。這段話深深影響了許哲彬對改編作品的看法,也強化了他堅持聚焦當地(Here)、連結當時(Now)的信念。

側記作者|徐曉羚、攝影|趙紹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