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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7
「Curatoké :表演策展人學院」講座文字側記 策展進行式:持續變動中的日常與藝術生態II
時間|2024年8月25日(日)18:00-19:30
講者|劉祺豐(Low Kee Hong)、魯瑟拉.西塔(Rucera Seethal)(※為依英文姓氏字母排序。)
主持人|林人中
側記|王翊萱
「亞當計畫」由臺北表演藝術中心、國家文化基金會、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合作多年策劃,為培育下一代的表演藝術策展人,並推動台灣表演藝術團隊的策展能力。計劃中邀請了資深策展人導師,帶領來自台灣及國際的年輕策展學員,不僅進行師生間縱向的學習,還促進了橫向的跨文化交流。除內部訓練外,還舉辦了公開的「Curatoké:表演策展人學院」系列講座,該名稱是策展(curate)與karaoke這兩個字的變體,探討「變動中的日常與藝術生態」。
本講座延伸上一場次的討論,將焦點轉向該如何把策展實務脈絡化,並理解藝術領域中工作的脈絡。期望觀眾能通過本場講座能了解各個策展人的背景為何、機構的經費來源,以及發想、實踐策展專案的方式,加上該如何與來自不同城市或國家的藝術家互動。本場講座邀請了南非藝術節藝術總監Rucera Seethal及英國曼徹斯特國際工房創意總監 Low Kee Hong。
👉🏻上一場次講座側記
Rucera Seethal
Rucera是南非藝術節藝術總監,此次來臺灣是她第一次與東亞藝術產生直接交流,她指出,亞洲和南非間有許多能建立淵源的部分,兩個大陸的藝術共通面臨的問題為,非洲和亞洲的大陸都相當廣袤,不同區域間的語言、歷史產生極大分歧,導致跨越大陸運送作品十分困難,且藝術家也會面臨運送經費的問題。
Rucera對非洲大陸各地區的簡要介紹如下:北非已具備既有的溝通網路;西非推行了互相建立聯繫的運動;東非能以共通語言溝通;中非,包含剛果在內,時局不穩定,盧安達等地的勢力仍在成長;至於南非的特色是經濟穩定,相較其他地區較沒有統一的地區性。
跟非洲其他區域相比,南非的藝術機構是成熟的,在政府經費補助下大型藝術機構油然而生。南非國家藝術節有長達五十年的歷史,儘管有從中央政府得到經費,但仍是個獨立的機構。南非國家藝術節在一座體積不大的大學城舉辦,使Rucera必須從工作地約翰尼斯堡長途跋涉到藝術節所在的小鎮。
今年舉辦的南非國家藝術節包含43個場地、四百多場表演,以及周邊的活動。周邊活動在南非的反種族隔離時期扮演了重要角色,政府嚴厲管制社會的當時,較邊緣的表演在沒有完全被禁止,儘管最後仍被政府發現並取消。時至今日,在這個脈絡下,周邊活動成為了一種允許異議聲音的場合,在南非的政治文化中,抗議者的聲音在歷史上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
規劃藝術節的過程經過多方考量和協商,如同上一個場次的澳洲墨爾本亞太表演藝術三年展創意總監 Jeff Khan所提的,澳洲藝術發展深受西方文化影響,在南非,觀看當代藝術的方式亦建立在西歐的作法上,節目編排方式則參考英美,評估經濟效益時「節目是否成功取決於票房」的概念也是來自於西方世界。
南非藝術經費主要來自南非政府補助和西方世界,若是由美國提供的經費,會希望作品與民主或言論自由有關,其他國家也會有自身的考量及偏好;民間企業補助時也許會對某個藝術家特別感興趣,或希望能著重於特定場館等,這些因素都導致藝術家在使用經費時被綁手綁腳,藝術節為此特別提供令藝術家自由發揮的舞台,並持續跟藝術家對話、聚焦於藝術家的追求,回應其所需並創造空間。
南非國家藝術節因經費的關係,又侷限於舉辦地城市本身的有限資源,加上面臨南非經濟體制的問題,規模逐年縮減。藝術節的的經費中亦有部分來自私部門,儘管如此,藝術節仍需仰賴行銷、建立自己的品牌來維持運作。
南非藝術界相當看重南非國際藝術節,遴選藝術家時,基於藝術節正式的申請制度,策展人之間會針對不同領域的藝術家進行討論。此外,更長期的工作包含和藝術家的對話,或與南非其他機構或學校合作。Rucera希望能給予藝術家創作的空間,以及其研究的深化,面對共製的夥伴,也鼓勵其找到自己的創作軌跡。
城市維護是藝術節工作中的重要的一部分。在過去一年半裡,藝術節付出了許多心力,參與了整修道路、垃圾回收、清潔城市等活動,並用回收物製作新產品,並活用地方學校和教會的場地。這些行動呼應了80年代南非藝術家投入國家和社會,只為帶給國人更好的生活。
藝術節邀請的藝術家多數來自南非,基於南非對「國際性」的關注,Recura希望能打造交流空間,使整個泛非洲的來往更興盛。過去南非實施種族隔離政策時抗議頻傳,南非也只關心其國家內部,然而與此同時,非洲大陸其他國家間的交流興起,相較之下,南非顯得受孤立。
林人中提問道,南非國際藝術節本身的概念為何?也好奇藝術家該如何看待南非國際藝術節?Rucera解釋藝術節的所有權是基於其五十年的歷史,在悠長的發展中,能從中觀察出藝術家的軌跡,如William Kentridge等人於其藝術職涯早期在藝術節展演過,因此追溯這些歷史,能成為其後續創作的延展;另一個考量層面是南非人本身暢所欲言的個性,在藝術家社群裡時不時會有新的要求被提出,帶來活力與挑戰。
photo ©Grace Lin
Low Kee Hong
來自新加坡的英國曼徹斯特國際工房創意總監 Kee Hong,在不斷移居、流浪的生活中,形塑了獨屬於他的策展方式,包括回應環境和藝術家互動。Kee Hong身為亞洲人後裔,於殖民者的土地上工作,他自嘲這雙重殖民的身份,讓權力跟帝國結合在一起。Kee Hong負責的英國曼徹斯特機構「Factory International」 ,可說是2007年開始的國際藝術節濫觴所在,比起追求首演或首展,他們更著重的是與藝術家的互動及藝術節的規模。
曼徹斯特佔據了許多歷史上的「第一」,這是工業革命的發源地,林立的舊工廠和倉庫,搖身一變成了藝術中心。這種基礎建設上必須額外耗費許多經費,才能使曼徹斯特的工廠和倉庫成為商業場館,舉辦活動或販售啤酒等。在英國發展歷史中,北方是被忽略的一塊,經濟發展上首要注重的是倫敦等南方城市,北方原先是礦業發達之地,但隨著礦採沒落,曼徹斯特的貧窮問題更加顯著。在自由派政府領導下,目前英國文化部部長正來自曼徹斯特,基於城市本身宏大的願景,加上藝術節的舉辦,使曼徹斯特得以復興。
Factory International是近期新開幕的場館中最重要的,這個專為曼徹斯特國際藝術節新建的場館,周遭縈繞著工廠,對英國政府來說是個很龐大的專案,可說是繼Tate現代美術館開幕以來最重要的文化場館。此場館與臺北表演藝術中心由同一個建築師事務所建設,兩個場地具有許多相似之處。
Kee Hong在與建築師溝通時,期望能有機能性的空間,因此於場館後方改建現有場地,設立了規模龐大的倉庫。機構內有兩個主要的展演空間,根據作品需求、與藝術家的對話來改變其配置,跳脫了傳統的做法,沒有固定的形式。Kee Hong期望和願意冒險的藝術家合作,不論其年齡和資歷,在與藝術家溝通、了解其需求後,機構便必須回應這些挑戰。
在工作人員進駐場館時,整個建築體尚未興建完畢,一直到藝術節開幕後場館才建成,有段時間是白天辦藝術節、晚上繼續施工的有趣狀態。Kee Hong所做的工作與臺北表演藝術中心不同,這也是因為Factory International處於未完的階段,會因藝術家和作品的需求不斷改變。
從新加坡到曼徹斯特後,Kee Hong發現曼徹斯特藝術機構的概念和他個人的藝術實踐極度契合:放眼想像未來、共同建構未來的可能性,並與地方社群合作。思考未來時必須回望其他可能的做法,以及該如何讓觀眾接觸到不同的內容與藝術家。具體實施經驗如,於場館落成的四、五年前,曼徹斯特藝術祭建立了一個為時僅僅14天的虛擬場館,邀請藝術家表演,並協助安排未來場館。
場館落成後亦採取數位與實體的混合式作法,設有數位團隊和數位主管,架設線上網站,數位介入也影響了整體組織的節目安排,使得團隊必須思考更多管道,讓相異的聲音共存。經營社群媒體的目的並非行銷,而是為了打造內容,並使各個演出產生連結,例如,安排駐村計畫,邀請來自各地的編輯負責網站中的內容,藉此拓展文章內容、發展出新關係,並允許觀眾直接以AR體驗等方式參與。這成為了一種類似工廠的藝術場域。
曼徹斯特國際藝術節過去曾邀請時尚設計師Gareth Pugh,身為一名黑人跨性別藝術家,Gareth反思作為跨性別者的經驗,試圖拓展跨性別的概念,以電影結合電玩遊戲的呈現方式,並融合吸血鬼元素進行創作。另外,藝術節作為一個高透明度的組織,有專門負責鄰里的單位,持續與曼徹斯特當地社區交流,激發出多樣的想法。Kee Hong強調,不是蓋了場館就會有觀眾來,必須與社群建立關係,才能帶進觀眾,為此社區工作者已耕耘多年,甚至蘊釀出與當地人合作、共同策展的概念。
共同策展體現於《The Welcome》計畫中,該計畫邀請了社區中22位民眾協助策展,他們有和一般策展工作相去甚遠的想法,對於社區及其藝術實踐帶來嶄新思維,這些民眾善用了團隊原先不曾考慮過的場館空間,包含廁所等空間,面對這些常識,藝術節是樂見其成的,這些活動能讓當地民眾覺得場館屬於自己的、屬於地方,更會進一步反思場館對社區的意義,這也能培養下一代社區工作者。和當地民眾共同策展的計畫是每年都會實行的。
除上述提到的活動之外,藝術節團隊也舉辦論壇,且歡迎當地居民批評其內容或活動安排,諸如價格過高、食物糟糕等的評價,通過這些回饋可直接了解民眾的想法。也有針對年輕人的論壇。最近更開始邀請當地民眾參與面試的聘雇流程,確保團隊成員的多元性。
Kee Hong在和藝術家交流時,除了安排首演外,也考慮到首演後的更多可能,因此曾於曼徹斯特首演的諸作品後來都推廣到世界各地再製、持續發展,目前曼徹斯特國際藝術節的演出已橫跨六大洲,Kee Hong更開玩笑說,除了南極外都到過了。
近年藝術圈多呼籲跨領域策展,但Kee Hong認為「後領域」(post-disciplinary)是新的趨勢。Kee Hong很重視「玩」的概念,也保護能自由實驗的空間和多元性。另外,他也想討論多空間的多個實體,所謂空間可能是形而上的,譬如在不同知識體系下,思維模式會徹底翻轉,Kee Hong也提醒,不能囿於西方的凝視,與原住民合作時,他發現他們有不同的宇宙觀,其敘事方式並非單條、線性,是相當多元的。
photo ©Grace Lin
現場提問
林人中提問道,兩位策展人所屬組織和藝術節的定位都相當新穎,在Rucera成為南非藝術節負責人之前,該藝術節已經建構出自己的歷史了,因此想請問Rucera在成為藝術總監前對該藝術節有何觀察呢?南非中,開普敦和約翰尼斯堡的藝術分別有何特色?成為總監後又該如何與當地交流呢?
Rucera回答道,她在成為總監之前在荷蘭工作,當時關注的是非洲南部及撒哈拉沙漠以南的藝術。她觀察到,南非藝術節的焦點比較狹窄,只著重於當代藝術,又以表演藝術為重。她認為南非藝術節該推廣非洲藝術之間的交流,目前南非藝術節的規模不斷擴大,在這過程中面臨的挑戰是相當艱困的。
當Rucera開始工作時,遇到疫情封城,許多現場展演都被取消了,在疫情衝擊下,藝術界受到了極大的威脅,演出無法舉行,各方補助來源減少,大部分南非藝術家都是自由工作者,在疫情期間收入來源銳減,這些藝術家也沒有受到任何支持。因此,在疫情第一年,Rucera以線上形式籌劃展演,第二年時挑戰現場串流,並替藝術家爭取獎助,這些因應疫情的新型態展演影響到場館的未來方向以及如何與南非藝術界交流。
南非藝術節在服務藝術界的同時也是個藝術節,因此必須關注策展方式,更要因應觀眾需求調整,但也必須捍衛自身的立場,不可能滿足所有的觀眾。Rucera形容自己的角色和策展工作在於重建和藝術家的關係。現今南非藝術節的規模是過往的兩倍,也因此沒辦法關注到所有細節,導致藝術節和藝術家之間有許多亟待修復的裂縫,她認為維護和藝術家的對話能使整體合作經驗更加順暢,同時亦需要維護與其他機構間的互動。實踐新計劃時,牽涉到新的經費申請過程,為此必須更深入接觸特定族群。藝術節必須在藝術家所在的空間裡與他們協作,慢慢彼此了解。
至於Kee Hong,他認為不論是新加坡、香港或曼徹斯特的工作模式沒有太大差異。Factory International是個從2009年開始累積藝術家關係的國際性機構,當Kee Hong抵達曼徹斯特後,他開始在當地酒吧與藝術家喝酒聊天,藉此促進共同理解,作為一名策展人,他以具體的方案來培養作品,即委託製作之外更陪伴藝術家創作,在場館中,團隊其餘成員也會和藝術家討論創作方向。
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會因各種原因移民英國,通過舉辦藝術展演,可使曼徹斯特的移民者與當地人產生互動。近期英國暴動頻傳,某些藝術家認為市中心過於危險,Factory International藉機重啟了疫情時的線上交流活動,共舉辦過三次,每次參加的人都大相徑庭,通過製造形形色色的藝術創作者的聚會空間,使藝術家們能經常性地碰面,彼此扶持。與公共互動的部分亦有專門團隊負責,譬如舉辦「藝術家實驗室」(Artists Lab)等活動,與不同民眾互動、學習,此外更開放工作坊,使民眾能更加了解藝術家的實踐。
photo ©Grace 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