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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02
北藝人物:《冬之旅的變形記—談爵士台語版冬之旅的改編》

本次北藝嚴選講座以改編自舒伯特《冬之旅》的劇作《末日前的冬之旅》為題,由擔負改編「爵士版」編曲的薩克斯風演奏家謝明諺現身說法,與廣播主持人、《舒伯特的冬之旅:一種迷戀的剖析》譯者吳家恆的提綱挈領,讓觀眾對於這場音樂與語言雙重轉譯的演出更感興趣。這不只是一場談音樂的講座,更像一場深度導聆與編曲拆解實作——從德語藝術歌曲到台語創作、從古典聲樂到爵士即興,他們談樂句、說旋律,也談詩句如何變身為劇場中流動的情緒張力。
謝明諺說道,這次爵士版改編任務來自詩人鴻鴻,「以往去看《冬之旅》的演出會看到一架鋼琴與一位歌手的配置,詩人鴻鴻一直希望這個作品可以有劇場式的發展,造就了這個演出——有音樂、舞者、演員、佈景、燈光⋯⋯等等。」鴻鴻用《冬之旅》的精神發展這個演出,舒伯特的音樂其實只是一部分的表現,可以說是「音樂意象劇場」,又或者說是「當代歌劇」。本次三場演出中有一場古典版演出,其他兩場台語演唱的爵士版就更有野心。
從「晚安」出發,走入一場注定孤絕的旅程
吳家恆為觀眾簡述,原本《冬之旅》是 24 首連貫的藝術歌曲,舒伯特以詩人的順序為基底,重新安排曲序與情緒線索。他形容,這像是一場「心理時間」的長旅,觀眾走在主角的情緒軌跡中,一步步走向幻覺與崩潰。《末日前的冬之旅》則在此基礎上,加入導演鴻鴻的戲劇編排,讓曲目與敘事交織。

以《冬之旅》的第一首〈晚安〉為引,帶出原作中那種未曾道別的沉重:「不是當面道別說聲再見,是在對方睡著時,悄悄關門離去的那種晚安。」古典版的《冬之旅》沒有明確的結局,只描述旅人在雪地裡看到一位搖琴人(街頭藝人),在天寒地凍的雪地裡站在村莊的後面,好像在等著這個旅人,我們並不知道這位旅人最終是生是死。
舒伯特的語彙不複雜,多數曲目僅在大調與小調之間轉換,小調用以描繪悲傷的現實,而大調則是呈現回想過去回憶的快樂場景。在有限的和聲選擇中,反而放大了情緒的稠密與深沉。吳家恆接著說明,有時當我們觀賞歌劇、聆聽古典樂,因為和自己的文化有段距離,便覺得聽起來很高尚,「但其實劇情都是是很像八點檔、很芭樂的。」
然而,當謝明諺接手這首作品,並轉化為爵士語彙時,一切開始鬆動。律動進來了,和聲選擇變寬了,一切聽來彷彿不是在走向毀滅,而是正在試著和孤寂共處。他說:「爵士樂並不是穩定的,也沒有固定的節奏或是呼吸,即使是小調,如果搭配不同律動,感覺就完全不一樣。拉丁音樂很多也是小調,但大家聯想到的是熱情,而非哀傷。」這便是轉譯的第一個轉向——不是將悲傷抹去,而是注入一種行走的節奏。

新瓶裝舊酒:層層的編排,疊加新風味
謝明諺說明,原版舒伯特《冬之旅》只有鋼琴與人聲,現在有鋼琴、有貝斯、有鼓、有薩克斯風,可以做編制上的調整,不一定是每一首每個人都要演奏,創造聽感上的豐富度。「我自己是會同時吹次中音薩克斯風、高音薩克斯風、和長笛;歌手的部分也是,不會每首都像古典歌劇那樣用聲樂唱法,有些部分我請歌手用講的、用吼的,或是用念白呈現,人聲有很多可能性,除了演出時長外,其餘沒有什麼限制。」
「改編對我來說,也是詮釋的一種,只是變動比較大。」謝明諺將「音樂」拆解為旋律、和聲、節奏、聲音、曲式五個元素分別解釋,同樣的樂曲使用不同樂器彈奏時,聽起來的感覺也會有所不同。聽起來柔軟或剛硬,也都會影響到聽眾對於聽感的印象。「曲式」看起來很艱深,事實上以文章比喻,即是如何安排文句的編排,「這句話很重要,所以說三次」等等。雖然都是彈同一首曲子,但還是會有各自的詮釋,「在這之中放進更多自己的想像,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情。」
台語與翻譯:不是直譯,而是重新創作
本次的改編牽涉兩種維度,包含將舒伯特的《冬之旅》改編為爵士樂版本,語言的部分亦由詩人鄭順聰將歌詞重新撰寫為台語版本。雖然是製作兩百多年前的藝術作品,但還是希望和我們身處的環境有些呼應與連結,根據臺灣文化脈絡重新創作。「之前播放台語版時,臺下觀眾們都會心一笑,裡面講的詞大家可以抓得住,所以會產生連結。」吳家恆指出,這不是簡單的語言轉換,而是帶有創作意圖的再造:「每首曲子跟原文的距離都不一樣,有些更貼近德文意境,有些則完全跳脫,是重新創作。」
他舉例,在第三首〈凍珠淚〉舒伯特原版的編曲中,每個聲音都比較短促,在原作中描述的意象,是寒冬中無聲的淚滴落下變成冰珠。而在改編的版本中,這樣的場景被台語詞意重新鋪陳,並配上謝明諺以低音提琴為主軸的編曲設計,營造出「淚珠更大、更有重量」的聲響印象。

吳家恆形容爵士版改編〈鬼仔火〉一曲,「有一種港都夜曲、七彩霓虹燈轉來轉去的感覺。」謝明諺解釋,舒伯特的原曲於此是「 Melodic Minor 」(旋律小調),所以上行、下行的時候是不一樣的,而謝明諺選擇將Melodic Minor 改為 Harmonic Minor(和聲小調),「聽起來就更懸疑。」用長笛的音色與飄忽,創造「鬼火」的陰森感,與增添一點點幽默;搭配台語歌詞,因為對於民眾來說是較熟悉的語言,畫面都鮮明了起來。

而到了第 12 首〈孤獨〉與第 15 首〈烏鴉〉,旅人已深陷極寒邊境,連烏鴉盤旋都成為他心中「唯一忠誠的陪伴」。吳家恆描述,「那種感覺其實有點像是當我們身處人群之中,孤身一人的孤獨感,或者可說是更孤絕的一種狀態。」原曲的鋼琴和人聲是分開的,沒什麼關聯,琴聲如心跳般,每一聲都拖著沈重的步伐;謝明諺將此曲以強烈的三連音與非洲節奏感編寫,讓壓迫感與律動性並存,也讓爵士語彙出現某種近似黑色幽默的反差。
爵士編曲的自由與挑戰
整場講座中,謝明諺也不斷分享自己在編曲上的選擇與掙扎。他談到如何用 Double Bass 模擬心跳、如何將簡單旋律編寫成流動的節奏場域,也談到從一晚完成五首,到後期花三天才能完成一首的過程:「每一首都得想新的辦法、找新的樂器組合⋯⋯有時很開心、有時也真的有點吃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