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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酷兒困惑到跨族結盟:女人社、山姥,與她們的後裔

臺北藝術節
迭瑪哈霍伊

策展人、藝評人 呂瑋倫 / 撰文

臺灣原住民當代藝術曾在2010年代迎來巨大轉變,其中一個關鍵在於過去強調地緣系譜、師承關係的藝術方法,在不同世代經驗與不同藝術媒材的交匯出現後,有了突破性的發展。林安琪(Ciwas Tahos)就是此一時期的代表者之一。安琪自小因家庭因素被送到加拿大唸書,這一期間,她不只與臺灣有了地域上的隔閡,也致使她對家族中被刻意隱藏的泰雅族母系血緣一無所知。直至一次返臺搬家,她從外婆的遺物裡看到一條殘壞的獸骨項鍊,才開啟對血緣身世的好奇。

然而這一曾被刻意隱藏的母系血緣故事,不只徵示著臺灣社會在某一時期對原住民族的文化貶抑、迫使族人在漢人世界習慣隱瞞身分,還牽涉著家族裡一則日本殖民時期的隱沒記憶。在安琪爾後的追索下,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外婆是被送離原生家庭的,原因已無人知曉;外婆一生留下的線索也因此近乎殘缺無全,乃至與原生的部落,都沒有太多可見的聯繫。這種斷裂,原本應是讓人沮喪的。林安琪(Ciwas Tahos)回到臺灣後,卻反被這個謎團吸引,透過各種方式——當然也包括她本來的藝術專業,開始了她長大以後才起步建構的族群認同路徑。

從酷兒困惑到酷異母土

這一實踐之路,當然沒有想像中容易。林安琪(Ciwas Tahos)本身作為一個酷兒身分的認同者、女同志,在面對自1990年代以來、臺灣原住民當代藝術場域中非常濃厚且強勢的二元性別語境,事實上一開始是非常格格不入的。她早期作品中彌漫著某種強烈的矛盾神情、「困惑」情感,幾乎正是彼時原住民酷兒藝術家共有的精神狀態。除此之外,她謎樣的三代泰雅母系血緣系譜,也致使她與其他在認同政治世代茁壯的創作者們有著極大的不同。斷代的家族關係、非二元的性別情感,造就她勢必不太容易、也不可能典型的復返之路。然而2020年,她卻開始從酷兒式的困惑裡掙脫,「酷兒」與「斷代」的雙重匱乏,反致成了積極的建構力量,安琪在泰雅族的神話裡找到一個傳說中只有女人的地方,Temahahoi——過去的人類學家對這個普世共有的女人神話無以分析、無從揣度,但在林安琪(Ciwas Tahos)眼裡,她只聽一次,就知道那是一個埋藏在遠古時代、人類文明裡從來不曾消失的酷兒記憶。

從那時起,安琪依然繼續探尋著她被隱沒的家族歷史,但也同時找到了精神上的故鄉。從2020年開始,安琪逐步建立起一個交織在古典酷兒文本、與當代女同志私敘事的神話母土,在她所創造出來的雲端空間裡,Temahahoi有了肉身、有了後裔、有了故事,那裡成了林安琪(Ciwas Tahos)與離散外婆生命的匯流處,也成了當代原住民同志為自己找到的酷兒原鄉。這個原鄉,以酷為名、以性別為主體,超脫了殖民時期的族群歸類,在安琪近年的藝術發展中,甚而開始出現跨族式的女性相遇、酷兒結盟;這種跨族裔、甚至跨國族的結盟,將埋藏在古典神話文本裡、被男人殲滅的神秘土地,轉生成當代女性富含能動性、抵抗性與創造性的酷異時空。

當神話母族的後裔相遇

這次林安琪(Ciwas Tahos)與日本編舞家松本奈奈子(Nanako Matsumoto)在臺北藝術節演出的《黏著的手、縫合的山體》,就是在這樣的結盟行動中出現的重要作品之一。在創作之前,她們已經花了非常多的時間,走入彼此的文本世界、甚至是臺灣的山林,致使作品除了原本的文本元素,也多了對於現實世界、環境土地的回望。

以林安琪(Ciwas Tahos)的角度而言,這件作品延續了她「迭瑪哈霍伊」(Temahahoi)的創造性敘事,透過不同時空的女性生命,撞擊出異質的生命對話。松本奈奈子則擴延日本古老的「山姥」(やまうば)文本,她所展演的身體,一方面承繼了民間神話與能劇傳統的正統意義,一方面又以她當代女性的意識,隱微地挑釁著在神話或戲劇史中隱伏的厭女敘事與父權之眼。她演繹一個專門「飾演」山姥的女舞者,帶著對山姥的好奇、追索、仿擬、想像…卻走進了泰雅族的高山,遇見了「迭瑪哈霍伊」的女人。這兩則在過往時光之海中、在男性的臆念和竄述裡浮浮沉沉的文本與她們所誕下的女族,終於在兩人的跨裔結盟裡,開展出一種非常複雜的尺度;不論是之於兩地的歷史關係、兩種古老女性文本的交滲相映,或是兩個現代女人,對她們所承繼的世界所採取的協商性與創造性——舞臺上,當她們身影待發,就是這些邊界重寫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