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時代中的權力博弈:人工智慧協作共創中的主體性探究
文/邱誌勇(國立清華大學藝術學院副院長、科技藝術研究所教授兼所長)
人類遍佈世界的足跡早已改變「原生態」本來的樣貌,而技術機器似乎也已成為自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其中,「智能機器」一方面作為「替代性決策機器」,在人類的日常生活中已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另一方面相對「自然選擇」而言,「機器選擇」與過去決定物種演化與優勝劣汰生存法則的「自然選擇」則呈現相通但又有所對立的關係。我們如今身處在一個周遭的一切被人工機器所充斥的「機器自然化」時代。鋪天蓋地的新技術和新機器正在逐漸接替「自然選擇」,並由內而外地扭轉人類經由自然演化而來的身體和行為屬性。
人工智慧(AI)在當代藝術中所扮演的轉變性角色可從藝術風格、技術、與過程三個面向窺見其影響,它讓藝術家因借助先進演算法的力量來創新藝術創作,因而拓展創意表現的界線。就藝術風格而言,AI生成藝術通常是藝術家界定某些參數,演算法基於這些參數限制來生成作品,進而產生全新的藝術風格,並透過AI的視角重新詮釋傳統藝術形式。就技術而言,AI影響並衝擊著藝術家與科技間的合作方式,有些藝術家將AI當成工具,強化其創作過程;有些藝術家則選擇更為放手的方式,讓AI自動生成作品,然後加以詮釋或策劃生成的結果。最後,就創作過程與經驗過程而言,AI轉變我們經驗藝術,以及與之互動的方式,這些過程都挑戰著藝術表現的傳統,也開啟藝術經驗的新可能性。
從早期的演算法應用、生成式對抗網絡(GANs)時期、擴散模型(diffusion model),到當前的混合模型與社群藝術(mixture model and community-based)時期,人類與人工智慧間的協作關係已不證自明,而當AI承擔更多能力時,界定人類能動性(agency)的界線也已模糊。如今,人們正見證著一場「人體、人工智慧與知識共同演化」的歷史時刻。易言之,AI輔助創造力已在藝術、文學與音樂等領域中得到證實,並激起關於智慧代理能力與貢獻的重要討論,這些代理通常由先進機器學習的演算法驅動,展現出模擬人類創造力的卓越能力,更進一步引發關於創作歸屬、原創性與藝術表達本質的根本性問題。
當智能代理被整合進創意流程中時,它們能作為創作合作夥伴,擴展傳統藝術創作的界限,讓先前難以觸及的表達形式成為可能。《演算混亂機器人》(jactynogg zontaanacoジャクティーノぐ‧zontaあkokoko)便是一例。由一群以身體接觸即興表演的藝術家團隊—「contact Gonzo」,與一位質疑使用自主機器和其他技術進行藝術表達主觀性的藝術家—「yang02」共同合作,透過對「即興」(表演沒有固定劇本,強調即興創作與成員之間的默契)、「身體性」(透過肢體碰撞與互動,挑戰身體的極限,探索人際關係與身體感知),以及「跨域合作」(科技與表演藝術、機器設計、互動設計等領域的交互激盪),演出將最新的對話式人工智慧融入系統,透過讓其作為新型翻譯介入肢體表達,揭示出先前未知的知識形式,嘗試使用一種稱為圖像字幕的技術將肢體表達轉換為語言,其技術會產生描述輸入圖像含義的文字。
《演算混亂機器人》演出的核心議題更是探索即興動作被AI解讀,並翻譯為詞語時所產生「誤讀」之際,進而反思機器是否能真正理解人類行為表達。於此,當人類和人工智慧都對從未見過的身體動作感到困惑之際,藝術家能否創造出逃脫意義圍困的未知身體動作?而此種動態性更引發了關於創作實踐中創作權、知識生產與詮釋適當性的論辯。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創作者?誰又在創作展演中扮演著意義生產的角色?不言而喻,機器學習科技取代與重構了藝術創作過程中人類創作者的角色,也因此孕育出新的人機關係。以致,知名AI藝術家迷莫・阿克騰(Memo Akten)方以「馴化野馬」來比喻此猶如馴化的過程,認為藝術家與AI智能代理兩者之間是「相互馴化」並在過程中建立起一套「共同語言」的關係,而人們已無法再真正分辨何者是主體,何者是客體的角色。
photo by Yurika Ko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