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地》 直面由身體性構成的影像——Maria Hassabi給臺灣觀眾的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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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請向臺灣觀眾簡單介紹一下《此時此地》
首先,我想表達的是,有機會能與臺北的觀眾分享我的作品《此時此地》,我感到十分開心且榮幸。這是一部由我演出的獨舞作品,反映了我近二十年來藝術歷程的精華。《此時此地》和劇場空間中「呈現」的概念有關,由各種與呈現有關的影像(image)所組成。它融合了由「身處舞臺上」與「被揭露」而來的力量與脆弱。藉由我標誌性的靜止、緩慢和美學上的精準,邀請觀眾在一連串影像展開的過程中,喚起屬於自身的聯想。
你的作品常以靜止和緩慢著稱,這些特質對你有何重要意義?
整體而言,我的表演具有緩慢的特質,即便「慢」從來不是我的首要考量。對我來說,「緩慢」的節奏直接關係到動作的質感,因而也關乎身體的影像性與身體性。起初,我想要創造一個提供觀眾充裕的時間去觀看及存在的空間,一個最細微的動作也能被看見的空間。
我總被這樣的空間吸引——影像為觀眾創造了可以投射、感受和存在的空間,我也希望將這種特質帶入我的表演。
早期,我所做的關於靜止與減速的實驗,是為了在現場表演中創造僅憑身體性支撐的影像,而避免使用「常見」的劇場技巧,如燈光、服裝及音樂的改變。我好奇的是:單憑身體性本身,能否在時空中創造影像?
2009年時,我正創作一件名為《SoloShow》的作品。從藝術史、大眾文化及日常生活中,我複製了數百張女性的形象,像是愛德華·馬內(Édouard Manet)的《奧林匹亞》(Olympia)和《草地上的午餐》(Le déjeuner sur l’herbe)、阿里斯蒂德·馬約爾(Aristide Maillol)的《河流》(The River)、羅丹(Auguste Rodin)的 《眾神之使者伊里斯》(Iris, Messagère des dieux)、安德魯·魏斯(Andrew Wyeth)的《克里斯蒂娜的世界》(Christina's World)、古代雕像、珍·芳達(Jane Fonda)的姿勢等等。
模仿這些影像的首批成果遠不如原作有力,它們反而變得平板、缺乏生命力。我才意識到,影像是有框的——環境、服裝、氣氛、色彩、光線等。我當時做的只是將這些姿勢再現,從一個姿勢到下一個姿勢,但我穿著相同的衣服,看起來幾乎一樣,只是在不同的位置上。基本上這就像活人畫(tableau vivants),但這不是我所追求的——所以我要如何把影像帶入現場表演並予以支撐呢?於是我將注意力完全轉向身體性。我開始關注各種轉換:身體如何將重量從一個姿勢移到下一個?如何從一個影像轉向下一個?過程中需要什麼?身體經由身體性產生了什麼?身體有重量,會製造聲音,會隨時間消耗、肌肉拉傷、緊繃,身體會釋放,也會呼吸……這些都是我在維持與連接動作時開始聚焦的元素,這也是最終豐富了作品的身體性元素。
放大觀察這些細節,即便是最微小的動作——眼神與呼吸最細微的改變,都成了編舞的一部分。這樣的精準移動,必然帶來緩慢和安靜,而和這樣的緩慢一同工作,最終也去除了常用於凸顯戲劇性意義的節奏型態與重音。自後現代舞蹈出現以來,某種程度上,重複被用來瓦解影像,替已存在之事物帶來新意。我認為靜止也具有同樣效果。當你將一個影像維持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對它的初步理解就會開始崩解。「靜止」並不真的存在——無論多麼難以察覺,呼吸總是存在,那依然是個動作。只要是動作,就會帶來變化。

你覺得為何《此時此地》在現今這個影像氾濫的社會中尤為重要?
《此時此地》質疑影像在我們的社會中所擁有的權力。當影像的生成過程被揭露時,會發生什麼?在被影像無情淹沒的當代文化中,當影像直面我們的預期時,它是否會失去吸引力?
我喜歡影像的部分是它的投射機制、隨之而來的詮釋的自由,以及觀看所需的時間。但對於每日海量影像對資訊無止盡的操控,我也感到麻木了。某種程度上,這些影像消耗了現實本身的力量,也削弱了我們活在當下的能力。
演出《此時此地》時,你覺得最具挑戰性的部分是什麼?
《此時此地》是一部表演起來極具挑戰性的作品,因為全程沒有任何能放鬆的片刻。從一開始就保持著一種持續的緊繃,直到掌聲響起,這種張力才會開始消失。這種強度來自於對動作的精細處理。表演中的每一秒都經過精心編織,深思熟慮,並懷有明確的意圖。
觀眾在你的演出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在我的所有公開作品中,觀眾都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在我創作時,就已經想著觀眾。我相信當作品與觀眾相遇時,作品才算完成。這種現場的交換,無聲的對話。作品是獻給觀眾的。我為觀眾而表演,若沒有你們,作品始終只是草稿。
《此時此地》中的動作是否具有特定或象徵性的意義?
這部作品提供大量的參照物給觀眾進行投射,邀請觀眾帶著個人的連結來到這裡。我有興趣的不是讓觀眾指認出特定影像,而是一連串的參照物如何能喚起記憶並激發聯想。影像有一種獨特的承載投射的能力。在《此時此地》中,影像的構作並不要求觀眾去辨認或定義它們,而是邀請每位觀眾帶著自身的參照,讓影像能作為個人投射的容器,並將焦點從影像本身轉向我們共享的現場與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