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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PAC好食光講座:餐食的工藝細節

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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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京樺

攝影:羅祥庭

英譯:陳玠綸

徐兆麟——蔬食的風味極限:從產地到餐桌的創意展現

在「TPAC 好食光」講座現場,小小樹食的行政主廚徐兆麟一上台就先澄清了一個常見想像:「我不覺得自己在做蔬食,只是食材裡面沒有肉而已。」他首先討論了「素食」與「蔬食」的差異,為聽眾建構「五辛」——蔥、蒜、洋蔥、蕗蕎與韭菜的樣貌。「五辛的味道很搶眼,也比較躁,對修行茹素者來說會被視為干擾,」他說,「所以在傳統素食裡會刻意把這些味道撤掉。」他說。然而,當最常用來打底的辛香料被抽離後,廚師必須重新思考:「風味要立基於什麼?」,

徐兆麟從最基礎的「五味」開展:酸、甜、苦、鹹與鮮。「酸一入口大家馬上知道,鹹也很清楚,但『鮮』是什麼?大家都說得出『很鮮』,卻很難形容鮮到底是什麼。」他提醒,鮮味並不是額外加上一個新的味道,而是「讓其他四個味道立體化」的關鍵。他以一鍋清肉湯為例,若只有單純肉味,風味容易扁平;當加入酸菜,立刻變成酸菜白肉湯的風味,他如此形容:「就會覺得這個湯的層次被打開了。」

為了讓聽眾理解鮮味背後的科學,他回溯了鮮味的發現史。二十世紀初,日本化學家池田菊苗(Kikunae Ikeda)從昆布湯中分離出「谷氨酸」,提出「旨味(umami)」作為第五味覺,之後才有以谷氨酸鈉為主成分的味精問世。 但鮮味並不只存在於調味品中,它廣泛分布在自然食材裡。含有谷氨酸的蔬菜如番茄、海帶、菇類,帶來溫和的「鮮甜」底色;肌苷酸則常見於肉類、魚類,是許多高湯的主體風味來源;乾香菇與柴魚片則富含鳥苷酸,經過乾燥與熟成,鮮味被濃縮提煉。當這些含不同鮮味分子的食材彼此搭配時,會產生「協同效應」,使整體鮮度遠高於單一食材。

這些科學名詞,對他來說不是抽象概念,而是每天在廚房裡被實驗的素材。「有些湯喝起來只是加熱過的鹽巴水,因為裡面沒有真正的鮮味結構。」他如此解釋,自己在設計蔬食料理時,一開始就會思考鮮味的來源與組合:例如用番茄、海帶、乾香菇構築湯底,再以少量調味料拉長尾韻,「這樣你在吃的時候,不會覺得只是『在吃菜』,而是吃到一個完整的味道。」

接著,徐兆麟將風味具體拆解成層次,現場示範他所謂的「萬用蔬食鮮香粉」,將複雜風味拆解成四層結構。第一層是「蔬菜鮮味層」,以花椰菜、番茄等乾燥蔬菜粉提供立體、清晰的基礎鮮度;第二層是則轉向日常熟悉的「媽媽的廚房香氣層」,透過蒜粉、洋蔥粉與煙燻紅甜椒粉,再現家常炒菜剛起鍋的鍋氣與食慾感。「那是經過鄰居家門口時,聞到有人在炒菜,會突然覺得肚子好餓的味道。」他笑說。

第三層則是「草本辛香層」,他選用百里香、馬郁蘭、月桂葉與胡椒等香料,為香氣賦予個性。「我們給它什麼香料,就決定這道菜長成什麼樣的個性。」若想讓料理帶有中東或地中海風格,就會運用孜然等香料;若希望輪廓溫和,則會以柔軟的草本為主。他也談到:台灣人對「草本」這兩個字其實是很敏感也很有好感的。若是去聞香水、烈酒,台灣賣最好的幾乎都是草本調性。

最後一層是「尾韻深度層」,他使用杜松子、甜茴香與少量海鹽,讓前面三層香氣得到收束與延伸。杜松子其實是一個風味的延伸,它會把第三層的風味拉得更長,帶一點像桂圓、像烈酒的尾巴。」他指出:「調味」本身並不是為了「變重口味」,而是透過層次安排,讓風味在口腔中有起伏。「像芋頭放在佛跳牆裡,它就不是單純的芋頭,而是整個湯頭的一部分。」

整場講座中,他不斷返回一個核心概念:以植物為主角,卻不把蔬食視為減法。「如果我們把焦點放在『少了肉』,就會一直覺得是在妥協;但當我們需要思考的是『我要用什麼蔬菜、什麼香料把味道做滿』。」講座尾聲,他再次總結自己的核心價值:「我並不覺得我是在做蔬食,我只是選擇用植物來當我的食材。」對他而言,蔬食不是替代肉類的權宜之計,而是一種重新書寫風味邏輯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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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維廉——極致牛排的科學與藝術

在「精緻餐飲的美味哲學」講座第二場中,A CUT行政總主廚凌維廉開場便直言:「什麼是完美的牛排?每個人心裡都不一樣。」這是他多年經驗的凝縮——牛排之所以迷人,正因不存在單一答案。

他先從一般消費者最熟悉的購買經驗談起。多數人會在超市或量販店看到真空包裝的牛排,那是典型的濕式熟成。有人偏好美國牛,覺得甜且油香飽滿,也有人感受到「肉味不如預期」;而味道中若帶些酸香或乳味,其實正與牛的食物、水源、成長環境密切相關。「牠吃什麼、喝什麼水、在哪裡長大,都會影響肉的風味。」

接著,他將風味差異回扣「品種」,安格斯因油花均勻而穩定,是餐廳中最常見的選擇;黑白花乳牛退役後的老牛,肉色深、風味濃,凌維廉回憶自己曾用過13年的老牛,「肉味細緻優雅而漫長,不像美國牛一口下去就是甜。」赤牛(Akaushi)則是風味濃厚而飽滿的日本品種,過去少見於台灣,近年隨著開放30個月以上日本牛肉進口,才逐漸有機會被品嚐。凌維廉也花了不少篇幅談「飼養方式」。草飼與穀飼在他眼中,並非高低之分,而是性格差異。穀飼經過育肥期,油花更集中,甜味明顯;草飼則因活動量與飲食差異,肉質更緊實。

而談及和牛等級,他反覆強調一點:「A5不一定最好。」油花雖美,但負擔感也大,反而A3、A4風味更平衡。他笑說現在自己已經沒辦法吃完一整塊A5和牛,「太甜、太油,我比較想吃肉味悠長的。」

隨後凌維廉解說何為熟成,在低溫環境中,兩週到三個月不等,肉會因蛋白質分解、水分蒸散而產生新的風味。他在講座讓觀眾嗅聞比較兩塊熟成後的牛肉。控制熟成的關鍵在三件事:天數、溫度濕度與氣流。他指出台灣濕度高,因此熟成庫內需要更強的風循環,避免單純變成「風乾」。有人問家裡冰箱能不能熟成,他笑說:「那不叫熟成,那叫風乾。」風乾過的牛肉外層會很脆,但香氣、質地都與真正的熟成不同。

熟成的極限是什麼?他曾挑戰過400天乾式熟成。他說那塊牛肉風味「像野生動物、非常濃厚」,甚至能讓人聯想到泥煤味烈酒。然而,肉內部的結構變化也隨之放大:氣孔變大、油脂分布改變,使切面呈現完全不同的紋理。「不是每一種牛都適合長期熟成。」他說,這是一場必須持續觀察與試驗的過程。

講座尾聲時,他回到火候。火候不是時間,而是感知。「你看它、聽它、聞它。」肉放下去後鍋子的溫度會迅速下降,表面若有水分會讓溫度掉得更快,因此煎之前必須徹底擦乾。他也提醒回溫的重要性,但回溫不是放在有熱源的地方,而是放在陰涼的室溫,讓肉緩慢回到適溫狀態。

靜置(Resting)則是他強調的另一項關鍵技術。「煎完一定要讓它休息。」他說,讓熱能重新分布,肉汁才能留在肉裡。靜置時間大致等於第一面煎的時間,保持通風、避免密封是他的原則。凌維廉所呈現的,是牛肉風味背後的「科學性的敏感度」與「料理者的判斷」——沒有絕對完美的牛排,只有理解其個性的廚師與食客。也呼應他最初那句話:「完美的牛排沒有標準。」風味,則始終有它自己的方向。

 

在問答環節,有觀眾提到外國節目常用大量奶油澆淋牛排。凌維廉解釋,奶油經過質變後會產生榛果香,因此賦予牛排特殊的風味;在餐廳,他們也會用牛油、橄欖油或芥花油,視料理需求而定。補油則是鍋內油量不足、無法維持上色時才需要進行。

講座最後,他與徐兆麟分享菜單設計的共同考量:季節、產地與供應穩定度。「最怕的是食材斷貨。」料理者必須先理解每一個變因,才能決定如何構築一道菜。
這一場講座,從植物到牛肉,兩位主廚以截然不同的食材語言,揭示:風味並非偶然,而是理解、選擇與累積的結果。無論是以蔬菜重建味覺邏輯,或以科學方法探索牛肉的熟成邊界,料理的核心始終在於味覺感受與理性判斷。精緻餐飲的價值,不在於奢華,而在於料理者,如何以技藝與思考,重新定義「美味」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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