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作夢,該有多美?他們在《遊林驚夢》裡搭建一座人人都可遊走與感悟的夢中之林
文 / pupulin
一個數位文化學者在看過《遊林驚夢》後,他大為驚嘆,甚至訝異,一場他原以為可能趨於媚俗或渲染過頭的展演,竟引領他走往一個他略感陌生,與個人主義式美學背道而馳的世界——「雷射創造的靈界光橋是原民在地文化與未來主義混合後的出色表現,抹去了原住民傳統與未來主義之間的界限……,重新詮釋性別二元、過去與未來、自然與科技等既定二分法。」
不能落入俗套,甚至也很難落入俗套,像是夢境它絕不重複自身。
《遊林驚夢》脫胎的起點,便來自於夢;2020年東冬侯溫與一干藝術家們走入山林,在其間遊走時,他們感受到一種介於現實與夢境的體驗,從此他們便想在劇場造一個夢,《遊林驚夢》可以是夢中之林,更要能是林中之夢。
但夢像溪水、像霧簾,也似雨滴,難以複製,也難以完美捕捉其聲色型態;但,人人都能走入這場夢,一起作夢,該有多美?
因此藝術家鄭淑麗注入精湛的數位技術編導能力,以東冬‧侯溫的原劇本出發,加入後殖民思考、部落變遷與科技幻想,使舞台設計擺脫實體裝置,轉化為森林移動、蝴蝶飛舞的沉浸式幻境,運用調度雷射光束、科技應用開展出原物民傳統文化的生活景觀,並構思一座靈橋引入表演者進入Gaya靈界,也召喚觀眾一同走出山林迷走夢境。
靈橋的象徵是重要的,它是初始,也是最終,連結有形與無形、此端與彼端,表演者與舞台、舞台與觀眾。
視覺藝術家張方禹是造橋的完美人選。他在閱讀太魯閣族神話文本後,交疊東冬侯溫曾說過的,「雷射光束很像是族人在夢中見到靈界」的畫面,以雷射光束雕建出一座通往靈界的橋,讓表演者在顏色和能量交替的路徑上行走、擺渡,演繹太魯閣族Gaya的宇宙信仰與法則。
隨著《遊林驚夢》不斷更新發展,在此期間,張方禹前往部落,試圖找出一種具反光性的材質作為雷射光束的投射介質,利用其內部的切面、結晶反射出獨特的光線效果。以祖靈紋路的菱格圖騰為核心,開發出可大規模呈現的實體反光裝置,成為演出段落中的光結構。一旦光束穿入觀眾的肉眼與心靈,也就接收了來自祖靈對眾生的祝福。
當2023年《遊林驚夢》劇場版第一階段呈現時,張方禹在正規劇場環境增加雷射設計佈局,以光呈現自然景致以及抽象概念——於舞台上方燈桿,佈置20支動力雷射陣列模組,創造出別具規模量體的線條光束,靈動地再現文本提及的自然環境與編織技術。
仰賴空間,讓雷射光能像溪水奔流四散、像大片霧簾搖曳,也能像雨水點點滴落。
藝術家鄭先喻在有限的舞台,創造出無限的想像,也撐起了迷幻的詩性——一座山林洞穴,由森林光影環繞相交,讓獵人遮蔽風雨、謠言、冷眼,以及疲憊的雙腿(觀眾也能在此短暫休憩)。
而若作品能勾動觀眾心弦,發出幽微奏鳴,那一定是因為音樂製作人張幼欣、歌者、靈界使者姑慕‧巴紹、燈光設計何定宗、服裝設計陳劭彥、編舞家邱瑋耀Dahu以及舞者徐智文Temu Masin的全情投入與奉獻。在當代音樂、世界音樂及各領域遊走的張幼欣,自2022年開始參與《遊林驚夢》音樂製作,為夢境堆疊出深刻格局與情感紋理;而姑慕‧巴紹的歌聲已無需多言,他能將歌謠、文化與生活從他胸臆流出,幻化為傳統與現代並置的多元景致。
燈光設計師何定宗長年活躍於劇場界,他的設計以色彩定調,為森林場景設想燈光跟隨森林移動的概念,打造出燈光與表演者互動的有機空間;服裝設計師陳劭彥則擷取太魯閣族服置之結構、圖騰、顏色與意象,運用不同質感之光澤布、紗、蕾絲帶出迷人層次,並以菱形與X型剪裁傳遞簡約的當代美學。
有賴於編舞家邱瑋耀無拘束的創作眼界,讓文化、當代與身體語彙可以同時並陳,也藉由來自不同部落與族群的年輕原住民舞者的匯集,由兒路所帶領學習太魯閣族傳統樂舞與歌謠的他們,演出中揉合當代劇場表演與行為藝術,獨特詮釋太魯閣族傳統儀式與樂舞展演,為傳統與當代的原住民的身體影像與語言,注入全新而深刻的觀點。
一眾導演、舞者、聲音設計與視覺藝術家,帶著各自的生命經驗與美學技術融入這場夢,使得《遊林驚夢》不是一條筆直的坦途,而是收納進群體潛意識的曲折匯流,穿越地域與時間,神話於是臨在,觀眾得以循著一條分支,在如夢之夢中,找著自己的聲音,持續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