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傾倒中突破的《超展開》

▚ 銀河集會 – 《超展開》  
𝔾𝕒𝕝𝕒𝕔𝕥𝕚𝕜 𝔼𝕟𝕤𝕖𝕞𝕓𝕝𝕖 – ℤ𝕦𝕘𝕫𝕨𝕒𝕟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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𖥑 演出時間｜𝟚𝟘𝟚𝟜.𝟙𝟚.𝟙𝟜 ── 𝟚𝟘𝟚𝟜.𝟙𝟚.𝟙𝟝
𖥑 演出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球劇場  
𖥑 售票連結｜https://lihi2.com/EEwKa 
𖥑 節目頁連結｜https://tpac.org.taipei/program/1066

撰文／周伶芝

遊戲玩得再糟，還沒結束就是得玩下去。賽局慘烈、明知棋子會被吃掉，輪到你而無法跳過，還是得出手。硬著頭皮都得應付，在接踵而來的震動和傾倒中，身體試著調整應付，或遷就、或逃逸、或抵抗。失控，呼喚出各種身體本能，在應對危險的情境之際，來自生命動力的行動，是必要的回應。

說來，馬戲創作者都挺執拗。老是自找麻煩，或者說，他們信奉，無論如何，麻煩總會找上身。沒有什麼能夠準備好的，突如其來，得奮力脫身，而且大多時候，墜落的失敗多過攀升的成功。但就是在這樣的時刻，我們同時看見了荒謬和救贖。

《超展開》便是銀河集會這個馬戲團隊，基於對馬戲的如此認識所生的創作。越想要安穩悠哉，越是發現外在世界充滿矛盾張力。他們打造了一棟美妙而懷舊的家屋，像是所有童年的鄉間小屋，也像是最一般的平凡典型，過著身邊無大事的小人物日常。然而，事物就是不會如常運轉。在這個家屋場景，很快就迎來各種超出控制的情境，無法好好坐在桌邊，喝杯茶變得困難，掛幅畫像是攀岩，更別說每個房間原來不過是彈指即倒的紙老虎，就算能逃到下一個場景，也只是具有倒塌命運的連環糊紙屋，而且還是無路可出。

舞台的空間設計參考那翻開後會彈出紙雕場景的立體書，銀河集會所打造的家屋，是利用簡單的折疊和彈出概念，建構出一種有機且延續不斷的多面體佈景。裝置移動，即瞬間改變場景，表演者在其中必須即時切換、在動態中反應和思考。在平面與立體之間的折疊處，尋找即將要消失的角落可以提供竄逃的出口，迅速從一個世界轉換到另一世界，顛倒與變換框架，展示出世界加速建構也毀滅的進程。炫目的混亂裡，一道牆迅速倒塌，下一道牆也跟著快速立起。以變幻而不確定的空間，同時探問對時空和現實的理解，就像在一張多次折疊的紙張上，探索與奔跑，都得緊緊依靠自己笨拙但不放棄的身體。

以輕盈的方式去講述嚴重的狀況，向來是喜劇的拿手好戲，但前提是需要同時具備柔軟靈活和魯莽尖銳的語言和身段，以及重要的社會觀察。卓别林是其一，法國喜劇家賈克·大地的電影也在敘述現代社會的轉型陣痛，奔波於科技的理性規範之間，總是因為不適應和慢步調而倒栽頭。無論是惡作劇，或越想恢復秩序越是弄得一團亂，其實都是精神上不安與邊緣化的身體具象式表現，要對現代性的制約和壓迫，進行抵抗意味的破壞。

此作的靈感之一，便是基頓的《船長二世》。電影最後一整段一氣呵成的風災情境中，基頓疲於逃命又奮而起身拯救情人與親友，穿梭在各個扁塌與翻飛的屋板之間。在沒有特效、肉搏演出的時代，基頓精準的身體節奏與技巧，加上那面無表情的冷漠憂鬱，深刻傳達在命運面前的自我解嘲，以及笑的悲劇性，留下精彩的影史標竿。《超展開》的其中幾幕頗有致敬意味。劇名原文的「迫移局面」是西洋棋術語，描述輪到自己出手時卻是不利局面，然規則在此，仍須移動棋子。面臨場景無法停下的窘境、遭一系列反叛的物件阻礙，舞台裝置已然成為戲中最大主角，為演員帶來各種情境的推動和挑戰，彷彿是一具大台的瘋魔機器，身體遭遇斷裂、並置、反彈、暫停、偏離等情境，在傾倒中突破、在脆弱中平衡，來實踐雜技的本質和動力。

法國哲學家巴舍拉在《空間詩學》中分析家屋是為棲身與私密的白日夢、孤寂獨處的空間，也因此這一空間成了和外界保持距離的「靈魂狀態」。或許，我們也可這麼看《超展開》，不斷受外力侵入而變形、直至自體也躁動而無以定型的家屋，就如同在液態當代中的自我心靈危機，這些瘋狂的物件和空間事故，暗示著世界難以平息的現代性災難。不過，在場、受挫便是下一次行動的起點。儘管狂風狂浪，混亂成為邏輯，只要馬戲的遊戲力量尚在，也能以破壞壓迫的幽默，抱持可以從跌倒中一再翻滾起身的能量。
 

撰稿人/周伶芝

獨立策展人、藝術評論、劇場構作、文字工作者、創作美學相關課程講師等。
書籍與雜誌之專題企劃，講座與工作坊規劃。以不同角色參與各藝術節、表演藝術創作、展覽、團隊和場館之策展與研究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