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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女先知到AI演算法》| 威廉.肯特里奇

文/林伯杰

面對不可知的未來,你算命我占卜;遭逢不可解的問題,我求神他問佛,直到如今仍盛行不衰,也許有人轉而求助於Google或AI,透過演算法來指引迷津。人們永恆的大哉問,讓當代藝術大師肯特里奇(William Kentridge),創造了多媒體表演《女先知》(Sibyl),呈現一個融合視覺與聽覺的煉金術劇場。

希比爾(Sibyl)是誰?泛指古希臘時代傳達神諭的女先知,在西元前五世紀,即有文字記載道:「希比爾以狂亂嘴唇吐露著不可嘲笑的話語,儘管樸實無華,但神的助力,她的聲音延續上千年。」

肯特里奇從最知名的庫邁希比爾(Cumaean Sibyl)獲得了創作靈感。這位掌管太陽神阿波羅神諭的女先知,住在拿坡里附近的庫邁山窟裡,人們向她詢問自己的問題,她把答案寫在橡樹葉上,隨意丟在洞穴前的一堆樹葉中,無可避免地,風兒捲動吹亂眾多樹葉,即使你拿到答案,卻永遠不知是自己或他人的命運。

這種古代預言方式,就成為肯特里奇創作《女先知》的概念。整個演出是22分鐘的電影《瞬間已逝》(The Moment Has Gone),加上42分鐘的室內歌劇《等待女先知》(Waiting for the Sibyl)。這套作品已在全球各大劇院上演,廣受熱烈好評,2023年更贏得英國劇場界最重要的「勞倫斯奧利佛獎」,2025年4月即將在臺北表演藝術中心登台。

2025北藝嚴選/女先知/女先知劇照/Stella Olivier-98

【當代最具影響力的藝術家】

今年迎接七十大壽的肯特里奇,1955年出生於約翰尼斯堡,當時的南非仍是實施種族隔離的不公不義年代,他的雙親都是為此奮鬥抗爭的人權律師,這也深刻影響到肯特里奇,雖然後來走向藝術創作之路,但作品仍強烈反映出他的人道關懷與政治立場。

八歲的肯特里奇開始學習木炭繪畫,展現了極高的藝術天份,大學攻讀政治與非洲研究,之後卻以繪畫揚名國際。一度曾去巴黎學習戲劇,但肯特里奇回憶說:「我很幸運,在戲劇學校發現自己非常不擅長當演員…以至於我『淪落』為一名藝術家,我也就安然接受。」

雖然先以視覺藝術建立起國際名家地位,但肯特里奇很早便涉及戲劇領域,20歲即在南非劇院擔任演員與導演。爾後跨足影視產業,也應邀於全球各大劇院,擔任舞台設計與導演,例如莫札特《魔笛》和蕭斯塔科維契《鼻子》,他把自己的觀點,呈現在歌劇製作上,皆獲得極高評價。2015年他執導貝爾格兩大現代歌劇《露露》及《伍采克》,媒體讚譽「充滿挑釁且視覺上令人驚嘆」。

【從神話蛻變成戲劇,將預言呈現於舞台】

《女先知》同樣帶給觀眾強烈的感官衝擊。這部作品的由來,與美國雕塑大師考爾德(Alexander Calder,1898-1976)有所關連。考爾德亦曾為戲劇擔任舞台設計,1968年他為羅馬歌劇院的芭蕾舞劇《進行的工作》(Work in Progress)擔任導演與設計,時隔半世紀,該劇院委託肯特里奇創作一齣「姊妹作」,因此有了2019年首演的歌劇《等待女先知》。

但形塑成如今的演出形式,卻歷經數年光陰。原本羅馬歌劇院在音樂部分只需以錄音來呈現,但肯特里奇深覺劇場需要Live的音樂,因此邀請兩位音樂家共同合作,恩赫蘭赫拉·馬哈蘭古(Nhlanhla Mahlangu)負責合唱與編舞,爵士鋼琴家凱爾·謝潑德(Kyle Shepherd)負責音樂創作。

恩赫蘭赫拉·馬哈蘭古出身自南非社會底層的棚戶區,畢業於著名的動動舞舞團(Moving into Dance Mophatong),擁有舞蹈、歌唱、作曲、戲劇製作等多重身分,他的創作根植於南非傳統歌舞,因而享譽國際。他與肯特里奇合作過多部作品,在《女先知》中,恩赫蘭赫拉·馬哈蘭古不僅負責編排歌詠與舞蹈,更親自率領眾歌手一同登台演出。

在《女先知》的音樂呈現方面,恩赫蘭赫拉·馬哈蘭古解釋「我帶來了傳統和本能,凱爾·謝潑德則帶來了古典和技巧」。凱爾·謝潑德是南非出類拔萃的鋼琴家兼作曲家,發行過七張爵士樂專輯,亦大量參與電視電影配樂的創作。在《女先知》中凱爾·謝潑德負責音樂的創作與設計,同時也在舞台上現身擔任鋼琴演奏。

《等待女先知》的演出長度42分鐘,從肯特里奇的旋轉雕塑揭開序幕,在光影之間,觀眾見到圖像的散落、匯集又再分離,如同女先知的預言手法。六個場景以投影方式揭櫫人類各種問題,文字則取自肯特里奇多年來收集的不同語言之語錄,轉化為隱含的神諭,投射於大銀幕上。

舞台上共有九名歌舞演員,扮演女先知與問卜人們,他們跨越語言障礙,極具動態效果的演出,強烈傳達了音樂舞蹈的意義,讓觀眾感受到原始情感的力量。負責編排的恩赫蘭赫拉·馬哈蘭古解釋,他將古代女先知的神諭改成南非文化的術語,因此特別邀請具有傳承祖先精神天賦的歌手舞者來共同演出。

【令人歎為觀止的戲劇奇觀】

肯特里奇為了讓整套節目更加完整,因此在室內歌劇《等待女先知》之前,加上了長度22分鐘的電影《瞬間已逝》,作為預示與連結。這部影片融合了肯特里奇的木炭動畫電影《城市深處》(City Deep)及其創作過程之片段,以美術館和廢棄礦區作為背景,講述南非從種族隔離邁向民主制度之混亂過程。在播放的同時,舞台上有謝潑德的現場鋼琴配樂,搭配恩赫蘭赫拉·馬哈蘭古率領的四位男聲合唱。

在《瞬間已逝》中,觀眾可以深刻感受到南非祖魯族的「Isicathamiya」演唱風格,這字義原本是描述獅子「輕輕地行走」,因此歌唱顯得較為輕緩柔美,歌手們必須注重彼此聲音之間的和諧融合。Isicathamiya大約興起於十九世紀末的祖魯部落,在1980年代因為雷村黑斧合唱團(Ladysmith Black Mambazo)的推動下,成為最受國際歡迎的南非傳統樂音。

原本Isicathamiya是男聲無伴奏合唱,在第一部《瞬間已逝》裡,調整由男聲四重唱和凱爾·謝潑德的鋼琴聲相融合,挖掘出底層勞工偷取片刻歡樂的壓抑情緒。進入到第二部《等待女先知》,無論音樂或舞蹈,都顯得更加奔放多變,如此構築了整齣《女先知》的完整表演。

肯特里奇的《女先知》首演後,在世界各地的巡演都獲得熱烈喝采,他企欲帶給受眾兩個層次的觀戲體驗。一是新鮮刺激的感官享受,有他備受推崇的繪畫創作,有來自南非的歌舞文化,有亮眼的燈光、道具與服裝,讓舞台上充滿了令人讚嘆的奇觀。

而表演的弦外之音,肯特里奇更想讓我們在觀看《女先知》時進行反思。這些全都是人類生活中的深刻命題,在混亂與秩序之間,在希望與絕望之中,我們如何進行抉擇?

尤其當現代人告別女先知的幻像之後,是否還能抵禦大數據演算法,所偽裝而成的確切與權威?這是肯特里奇《女先知》的寓意,讓我們看完戲,走出臺北表演藝術中心,仍在腦海中思索的無窮迴響。

《女先知》𝑺𝑰𝑩𝒀𝑳

演出時間|𝟐𝟎𝟐𝟓.𝟎𝟒.𝟏𝟏-𝟎𝟒.𝟏𝟑

演出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大劇院

售票連結|https://tpacplayer.org/P76U5